初夏傍晚的畅春园有些憋闷, 被烈阳炙烤了一天的地面暑气未散,再加上前湖和后湖蒸腾出来的水汽,使得四周的环境宛如关了火正在放凉的蒸笼说热不是很热, 难受却是真难受。
    胤褆在九经三事殿的值房闷头坐了一天, 整个人熬得头昏脑涨。
    当初收到汗阿玛允许他上朝参政的旨意, 胤褆激动难以自抑,信心满满决定干一番大事业
    谁知紧跟着汗阿玛就把他安排到了工部,叫他跟着工部尚书先学一学。
    但胤褆那个脾气, 对工部的事一窍不通, 半点儿提不起兴趣。别说干什么事业了, 他对着工部各司的工程折子都觉得煎熬。
    可胤褆又不敢和玄烨直说自己不想呆在工部,想调去兵部, 只能老老实实硬着头皮慢慢研究工部的工作。
    几天下来, 脑袋里装的全是各种土木工程的进展, 营造司的建筑数据, 都水司河务的规划安排。
    胤褆每天下值都觉得头晕眼花,之前十几年的书好像白读了,一点儿都用不上。
    胤褆今天同样颇为沮丧地回了横岛, 没去书房, 而是径直到了福晋住的正院。
    他摘下帽子扔给迎上来的太监“福晋这两天如何可有哪里不适胃口怎么样”
    太监并不知道内情“回主子爷, 太医来诊了平安脉, 说福晋一切安好。今儿五公主还来了一趟, 听说是代主子娘娘来探望福晋的,主子娘娘还赏了好多东西。对了,”
    太监想起胤褆昨天没来正院,想是不知道“昨儿宫里惠主儿又派人来了一趟”
    胤褆闻言不自觉皱眉,额娘又派人过来了也不知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胤褆随手摸了一把头上的汗走进屋里, 就看到福晋竟坐在榻上守着熟睡的大格格落泪“嘉慧”
    他急匆匆地上前,还以为是女儿出了什么事。
    嘉慧连忙擦了眼泪,佯装无事道“爷回来了看我,只顾着想事情都没注意,我这就让人去备膳。”
    胤褆眉头微皱“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难道是大格格”
    嘉慧却没回答,擦了擦眼泪顾左右而言他道“没什么事,只是我孕中多思,爷别问了。”
    胤褆见福晋始终不肯说,眼风一扫,看向了一旁的奶娘。
    奶娘可受不住阿哥爷的威势,只得吐实道“回主子爷,今儿宫里来了人”
    嘉慧连忙打断“奶娘”
    胤褆仍然盯着奶娘,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十足的命令“说。”
    奶娘不再看福晋,一五一十把今天嬷嬷的话全倒了出来“福晋不敢忤逆娘娘,却又心疼格格,从王嬷嬷走后就一直守着大格格落泪,奴婢等无能,苦劝不住。福晋孝顺,想着惠主儿也是为了主子爷好,也不许我们和阿哥说。”
    胤褆听到招娣二字也十分不悦,大格格是他第一个孩子,更是唯一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他一样视作珍宝。何况身为皇孙女,怎么能叫这种名字
    额娘真是
    嘉慧抬起右手用手帕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秋水一般盈着泪水的眼睛,看着胤褆哽咽道“爷别生气,额娘额娘也是为了咱们好。”
    但话没说完,晶莹剔透的泪珠就顺着白皙的面容落了下来,滴落在手背上。
    胤褆连忙圈住福晋“你别难过,这事儿是额娘糊涂了。咱们还年轻,便是生的还是女孩儿也不要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儿子的。你放心,这事儿我亲自回宫去和额娘说,不会叫你难做的。你好好保养身子,以后额娘若是再让人来说这些闲言碎语,你直接把人打发来见我就是。”
    嘉慧依恋地窝在大阿哥的怀里,仿佛这个人就是他的全部“这样能成吗额娘会不会”
    “成,怎么不成,就说我说的,你要安心静养,以后外人一概不见了。”
    嘉慧抬起头,语气柔情似水“嗯,我都听爷的。”
    她不能再放任惠妃如此干涉自己的生活了。
    不管是大阿哥还是大格格,都不能成为惠妃野心的祭品。
    惠妃身在紫禁城,对这里的一切鞭长莫及,而大阿哥却与她朝夕相处,畅春园才是他们家生活的重心。
    嘉慧感受着大阿哥胤褆温暖的怀抱他的丈夫是喜欢她的。
    天时地利人和,她就不信,她斗不过惠妃
    一次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
    总有一天,她会将大阿哥彻底从惠妃那边拉过来
    惠妃连着几次叫人往园子里送东西都被挡了回来,奇怪道“之前不是都能送进去吗这怎么突然又不叫送了”
    园子里住的是皇上皇后,嬷嬷只是个办差的奴才,太监拦着不叫进,嬷嬷哪敢多问“主子,这奴婢没敢多打听。”
    不管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都不是他们延禧宫该打听的。之前能送东西进去,那是皇后宽厚,念着宫里宫外母子母女分离,这才不禁着宫里的娘娘们给园子里的公主阿哥送东西。
    可现在若是皇后又把这恩旨收回去,谁又敢对着皇后说什么
    惠妃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有些蹊跷,吩咐嬷嬷“去查查,是只有咱们的东西进不去,还是所有人都进不去了”
    “是。”
    结果查出来的事实简直叫惠妃火冒三丈,合着其他宫里的人都能进去,就她们延禧宫的不叫进
    这是个什么道理
    而且皇后竟然半点不加掩饰,就这么直白地针对她一个人这是笃定了自己奈何不了她什么,根本没把她放眼里吧
    惠妃心里憋气至极,等大阿哥回宫请安的时候连忙把事情和儿子说了。
    她用帕子轻轻擦着眼泪“也不知是为着什么,皇后竟这样无缘无故针对咱们母子,也是额娘无能,叫人家打在脸上也不能还手,只能硬生生受着”
    胤褆反倒是愣了一下,他前几天还正奇怪呢,怎么自己还什么都还没说,额娘就不叫人来了,原来是皇后给拦住了。
    胤褆想起来之前嘉慧说起给皇后请安,皇后叫她好好养胎,孕中最忌多思多虑的事
    他心里有数了。
    胤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皇后一贯御下慈爱,如今一改作风直接拦了额娘,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这是为了嘉慧和大格格好,才用这样的方式敲打额娘。
    毕竟单就额娘之前让嬷嬷说得那些话,逾越妃嫔本分干涉皇嗣,皇后要是真想针对额娘,以此治罪,谁也说不出什么。
    胤褆想明白了,干脆道“额娘,你误会了,这事儿是我的意思。嘉慧之前胎像有些不稳,太医说了,叫安心静养。所以我特意去找了管园子的李总管,不叫人去打扰她养胎,外面的人也一概不叫她见了。许是因为这个,太监才拦了王嬷嬷。”
    惠妃万万没想到儿子竟会这么说,捏着帕子的手一顿,竟有些噎住了“是吗这额娘倒是不知道。”
    不过惠妃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很自然地收了眼泪,神情也恢复了正常,笑着对儿子道“你福晋怀了身孕,额娘也是好意,叫人给你福晋送去的可都是上等的滋补品。”
    胤褆点头“儿子知道,嘉慧心里也很感念额娘,只是她现在也确实精力不济,还要照顾大格格,无暇招待宫里的来人。这样吧,以后再有什么东西,额娘直接交给我,我带回去嘉慧就是。”
    惠妃没有再说什么,面色平静地应下了“行,那就叫你福晋在园子里好好养胎吧,额娘不多问了。”
    胤褆走后,惠妃神色阴沉地在案几边守着桌上的两盏残茶枯坐,双目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收拾茶具,惠妃却突然抬眼看向她,那目光里的锐利吓了王嬷嬷一跳“主子”
    惠妃淡淡道“我不过让你去园子送些东西,谁知你如此无能,竟惊了大福晋的胎气。办差不利,惊扰皇嗣,念你伺候我多年,你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杖,罚俸半年,此事就算揭过去了。”
    王嬷嬷不可置信地看向惠妃“主子”
    惠妃神情漠然“去吧,再有下次,别怪我不留情面。”
    王嬷嬷这才反应过来主子是说真的,她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
    惠妃神色冰冷得看着王嬷嬷被拖下去,心里没有半分动容。
    想起公然打她脸的皇后,和皇后勾结到一起去的大福晋,再想起越来越向着福晋的胤褆,惠妃简直犹如万蚁噬心,一颗心疼得肝肠寸断。
    乌雅氏
    惠妃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恨不能生吞其骨、烹食其肉
    曾经有多少个日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悔恨没有早一点动手,悔恨自己当初的谨慎。
    以致一步错、步步错。
    走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和大阿哥或许翻盘无望了。
    只是,不能甘心。
    忙忙碌碌好几天,沈菡终于把畅春园、紫禁城、南苑、西苑等处今年的冰牌都给发下去了。
    紫裳一边给主子揉着酸疼的肩颈,一边劝主子歇歇“您自打回了园子就没怎么歇过,一直在忙,从宫里忙到园子里,小心累坏了身子。”
    “这么多事在那放着,哪儿有空歇呢”沈菡捧着冰奶茶消暑“对了,你记着,太子那边一应的吃喝用度一定要仔细。下午你去和李玉说一声,所有进出太子院内的东西,一定要经过三位太医的检验,中间都过了什么人的手都要记下,每一道手续必须齐全。”
    太子的格格有孕,虽说太后和皇上面上对此没什么表示,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关注这个孩子,相反,正因为关心,怕过度的关注对孩子不好,这才默不作声。
    沈菡同样很关心,或者说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想害这孩子,或者说,用这个孩子来害她。
    这要是太子妃的孩子,或许她还不必这么害怕,可正因为范格格出身太低,这孩子反倒更加危险。
    沈菡一口气给范氏安排了三个太医,正是防备这一点。
    紫裳心领神会“是,主子放心,奴婢一早就交代下去了。听李总管说,皇上还专门派了人过去盯着,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玄烨派人过去了这事倒是没听他提起。
    不过这叫沈菡想起无逸斋里还有玄烨指派的太监在管事,她多少放心了一点儿,有玄烨盯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沈菡捏了捏疲惫到有些昏沉的脑袋,决定把这些公事放一放,最近确实太累了“传推揉妈妈来。”
    推揉妈妈的手法可不比现代的足疗店差,既有力道,能解乏,却又不会疼痛。
    沈菡昏昏欲睡躺在榻上和紫裳闲聊“今年的藕下来了吗”
    紫裳“前儿刚下来,奴婢昨天去膳房的时候见一堆人正在那儿清洗。主子是想吃点儿什么”
    沈菡闭着眼睛想了想“来个煎三鲜吧,皇上和六阿哥爱吃茄盒,我和雅丽奇爱吃藕合,去问问有没有活虾,把嫩藕切末调上鲜虾做成馅,再煎个虾饼吧。”
    这个他们一家人都爱吃。
    说到虾,沈菡又想起胤禛也最爱吃虾,以前兴头上来,一连吃好几天虾仁馄饨都吃不腻“也不知道胤禛在山东能不能吃着虾,这么热的天儿,有没有冰用”
    玄烨发了话说让他们盯着水稻收割了才能回来,那还有的等呢。
    想到这里沈菡突然从榻上坐起来,吩咐紫裳“拿纸笔来。”
    紫裳不明所以,在炕桌上放好笔墨纸砚“主子不是说要歇一歇”
    “嗯,不是公事。”沈菡一边想一边在纸上记,写了满满当当的一张纸递给紫裳“你把条子给季纶,让他赶紧照着收拾出来,让李玉安排人给三阿哥和四阿哥送去。”
    晚上玄烨回来后听说了,问沈菡给孩子送了些什么,结果听笑了,奶茶包、兰花豆、蛋黄酥、干脆面
    玄烨无奈道“你说你送点儿茶叶、衣裳、小菜什么的也就罢了,送这些做什么这个干脆面又是个什么
    沈菡从炕柜里翻出来一包打开“这是我刚让膳房研究出来的,可以干吃干嚼的面,能随身携带,充饥还管饱,膳房还做出了各种口味的干料,撒上捏碎了晃一晃再吃,味道还不错。胤禛那个脾气,万一他俩心血来潮跑去地里勘察,中午来不及回去,许是周围东西吃不惯,吃点儿点心也免得饿肚子。”
    玄烨好笑道“他俩是皇子,到了地方上,缺了谁的也缺不着他们的,还能饿着他们”
    要照他的经验看,这会儿山东官员的各种供奉指不定能把他们俩淹了。
    “这可不好说。”
    沈菡嚼着干脆面,觉得味道还是差了点儿,和现代的不能比,干料虽然挺香的,但总觉得滋味好像不是那么丰富。不比现代奶油芝士味,烤肉味,鱿鱼味应有尽有。
    哎,看来食品添加剂也是个伟大的发明啊
    沈菡吃了两口就放下了,递给玄烨尝尝“官员趋奉不假,可也得看你儿子接不接这供奉。再说了,万一走得远了,村里东西吃不惯就缺这一口呢”
    玄烨也看出来了,她这就是想儿子了,不送点儿东西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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