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爆了一下,元轼拿起一把小剪子,慢慢剪着灯芯:“左光路可有退亲的意思?”
    “还没听说。”
    他皱紧了眉头:“难道左光路还想把这个没用的孙女,嫁给本王?”
    “王爷,属下瞧着,多半是左家忽然出了这样的大事,一时间还没回转明白王爷的意思,这才不提退亲的事。”
    元轼“啪”地扔掉剪子,脸色愠怒:“这些话本王岂会不知?可如今本王两手空空,虽说有个徐瑞,可他未必是靠得住的。呵,说什么替本王拉拢张烈,这都几日了,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他提笔刷刷几下,写好一封问安笺:“明日再让人走一趟,左光路再怎么忧心孙女,也不能坏了本王的大事。”
    “王爷放心,明日一早,属下就安排小厮送去。”
    元轼背了手,走到门口忽然侧头道:“方孚远明日可是要进城了?”
    “是。”
    “他的右臂如何了?”
    “属下早就派人打点了一路,方孚远从漠北到京都,走了整整两三个月,一个医家圣手都没寻见。想来眼下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这右臂多半是废了。”
    灯火昏黄,隐隐绰绰地映着元轼的半张脸,颇为阴森:“很好,戎族没能拿下他,让他活着到了京中。既如此,本王就再送他一份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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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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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方如逸一早到了南城门外,等到午近时分,才望见方孚远的车马远远而来。
    一行人都穿着行路的便装,灰扑扑的,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返京的欢喜。
    快两年没见,方孚远又黑了不少,右臂耷拉着,只用左手拉着马缰,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已然无存。
    方如逸知道,这定是一路行来,哥哥都没有寻到医家妙手的缘故。
    眼看车马众人奔到城下,她忙上前挥了挥绢帕:“哥哥,我在这里!”
    方孚远低头一看,眉梢舒展不少,快行几步到了她面前,翻下马来:“我待会要进宫面圣,不是叫你不必出城接我么。”
    方如逸含笑道:“我是要来看看,你故意在路上耽搁了一个月多,是不是背着我去吃什么好吃的,要是你因此惫懒,养出一身肥膘,我定要写信给爹爹,让他罚你!”
    方孚远仰头大笑几声,牵着马带她往城中去:“谁跟你一样,贪嘴爱吃?我一路上都在求医问药,这才耽搁了回京的日子。可惜北地苦寒,医家也少,走了这么多日,竟是一个圣手也没寻见。”
    方如逸心里不是滋味,故作轻松道:“元昭疆土宽广,你只去了北地,还没在京都和山南找过呢。今日进宫,圣上多半要让太医院的人给你仔细瞧瞧,有这么多妙手看顾你,我就不信你这胳膊好不起来。”
    “那倒也是。”
    方孚远随意答了一句,可眼底却隐隐透出苦涩的意思,似乎已然对自己的右臂能否恢复,没了信心。
    兄妹俩到了宫门外,方如逸送哥哥入了宫,想着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让马车停在路边,和余照进了车厢,等着哥哥出来,好一同家去。
    方孚远跟着一名小黄门到了崇德殿,见里面站着好些人,他认得打头的几个,是太医院有名的圣手。
    他入了殿,正对端坐尊位的庆德帝,准备叩拜,上方却传来关切之声:“孚远,你从漠北回来辛苦了,这会也不是上朝,就不必行礼了。”
    庆德帝顿了顿,高声道:“来人,赐座!”
    方孚远忙拜谢几回,恭恭敬敬地坐在椅子沿上,不敢放松身姿。他从怀里取出折子,正要奏报漠北军情,忽然发现梁王正坐在对面,一时间有些犹豫。
    元轼含笑道:“陛下,臣弟说什么来着,少将军绝不会白白进宫一趟,定是写好了军情折子,要呈送陛下。”
    他起身对庆德帝拱手:“既然少将军有军情要和陛下谈,臣弟不便在旁同听,就先告辞了。”
    “阿轼,你先坐。”庆德帝挥了挥衣袖。“这段时日漠北安宁,想来也不过是寻常奏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听得,何况你一个王爷?”
    方孚远起身道:“陛下,王爷,臣的奏报里无甚要紧事,不过是例行的粮饷安排,布兵巡查之策,都已经写在折子里了,陛下得空再看也无妨。”
    庆德帝饮了口茶,点头道:“既如此,那便把军情先放一放。孚远,今日朕早早命人把太医院里瞧胳膊的妙手都请来,让他们当着朕的面,好好给你看看。朕就不信了,一支破箭罢了,还能毁了使枪的好手不成!”
    “陛下厚爱,臣实在担不起。”
    方孚远说着便要跪下谢恩,庆德帝眉头一皱:“今日是给你看胳膊的,怎么你还跪下了,快坐好,让太医仔细看看。”
    方孚远这才起身落座,太医们排着队上前诊脉,围着他问了许久,又搬了屏风来,请他宽下外衣,抬起右臂细细检查。
    太医们看了半晌,凑在一块争论了许久,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一名小黄门从殿外进来,对庆德帝一拜:“陛下,皇后娘娘说,春寒未尽,殿中多少还有些冷,就让小厨房给陛下、王爷,还有各位太医做了山楂姜枣汤送来。娘娘也给方少将军备了一碗,只是不知少将军可否饮得?”
    庆德帝点头:“皇后向来心细,多半是担心孚远的胳膊,怕这山楂姜枣汤于用药上有冲,王太医,你是院首,孚远的伤到底如何?能不能喝这汤?”
    王太医拱手道:“回陛下的话,依臣看来,少将军右臂无力,应该是经脉堵塞之故。山楂姜枣都有疏通经脉之效,是能喝的。皇后娘娘定是翻过医书,这才做了这汤。”
    庆德帝笑道:“看来这山楂姜枣汤,是特意给孚远做的,我们都是在沾他的光了。”
    元轼面如春风:“臣弟今日真是有口福,借着少将军的由头,还能在陛下这里贪一碗补气疏经的汤喝。”
    见他们说得轻快和煦,仿佛在拉家常一般,太医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松了不少,也跟着笑了几回。
    庆德帝道:“你们瞧了许久也累了,先坐下来喝碗热汤,歇息片刻,再看也不迟。”
    内侍们端上汤盅来,元轼突然开口:“陛下,方家镇守漠北,是国朝的柱石,虽说今日这汤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已是十分尊贵,可臣弟觉得,少将军为国负伤,这份恩赐的体面不妨再厚一些。”
    “这话说得在理。”庆德帝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汤盅,对立在下首的小黄门道:“林先,你把朕的这碗给孚远送去。”
    林先躬身应是,上前几步端起汤盅,回身的瞬间,左手拇指在盅沿上轻轻一抹,不动声色地走到方孚远面前,奉上汤盅。
    元轼端起汤盅饮了一口,不住地点头道:“陛下,皇后娘娘宫中的手艺果然甚佳。”
    话音一落,太医们纷纷喝起来,他们方才议了半晌,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
    方孚远用左手端住汤盅,见里面的山楂姜枣都切得细细的,轻轻晃上一回,竟有与汤水相融的势头,想必费了不少心思熬煮。
    他虽没见过皇后,可单凭这一盅汤水,就能瞧出皇后和庆德帝一样,待下臣颇为用心,一念至此,他大感动容,仰头一饮而尽。
    元轼的目光始终停在方孚远身上,见他把汤水喝完,脸上的笑意越发和煦。
    “少将军,国朝名医众多,此番回来,你定能治好右臂,不必担忧。本王也盼着少将军早日恢复如常。”
    方孚远微微欠身:“多谢王爷关切。”
    元轼站起身,对庆德帝拱手道:“陛下,左姑娘近日病重,臣弟放心不下,得回去写封问安笺,派人送去探问消息,就先告辞了。”
    左家的事,庆德帝已然听说,放下汤盅时,便有些叹气:“眼看着左家就要与你定亲,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朕这几日也是难安。你快去罢,若得了新的消息,让人来回禀朕和皇后一声。
    再告诉左将军,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叫人去太医院取。只是上好的山参都送去了汝阳王府,一时间也凑不出绝佳的来。不过,朕这里存了一支参须茂密的野参,白白放着也是虚耗,今日就派人给他送去。”
    “多谢陛下,臣弟一定转达。”
    元轼告辞离去,方孚远仍在殿中坐着,让太医们接着诊治。
    庆德帝始终在殿内坐着,眼看黄昏将近,传膳的内侍在殿外禀了三四回,他也不肯走,非要见到医治的法子不可。
    一众人直忙到入夜时分,才堪堪讨论出个结果,写下几个方子来,命人回太医院抓药。
    此时,方如逸和余照还在宫门外的马车里坐着闲谈,等着方孚远出来。
    “照儿,昨日铺子里可得了新的野山参?”
    余照放下窗帘子,回身道:“姑娘放心,都得了,采买的伙计去附近府县整整三日,把能买到的野山参全都拿下了。奴婢昨夜就把它们都研磨好,让魏大哥暗中送到傅世子那里。
    只是可惜了那支参须最茂的,得拿着给江国舅做明面上的人情,和城中其他贵眷一样,特特赠给汝阳王府救命。想来这会,魏大哥已经送过去了。”
    看她不住地叹气,方如逸笑道:“你是觉得汝阳王一定会昧下这支大山参,不给傅世子用,对不对?”
    “那是自然了!”余照气鼓鼓地拍着软垫。“汝阳王根本不关心他的亲儿子,恨不得傅世子快快死了,什么人参药材,便是连个服侍的人都不给!”
    方如逸听得摇头:“这汝阳王还真是心狠。”
    她掀开窗帘子,朝外头望了一眼,日头早已西斜,再有不到半刻钟,宫门便要关了,她心里多少有些着急。
    难道圣上让哥哥留宿宫中了?
    且不说从前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真要留宿,这会儿也该传旨出来了,不会半点消息也没有。
    她想了又想,觉得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赶紧掀开帘子准备下车,请守门的内侍相问一番。
    就在这时,魏临抵着帘子,从外面闪身进来,一脸兴奋:“方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方如逸略感诧异,魏临行事向来谨慎,可眼下却忽然找到宫门口来,似乎连一刻也等不急。
    莫不是私铁坊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可是私铁坊有异动?”
    魏临点头:“今日午后,有个贼人在私铁坊附近探头探脑,他没摸进坊中,我的人也不好确定他所图为何,干脆不去管他。不过,想必这两日,那贼就会露出马脚。”
    方如逸暗暗欢喜,元轼与何龄果然坐不住了,只要拿住了他们的人,这私铁坊里有何秘密,一问便知。
    “魏临,辛苦你和武馆的人了,等事情办成,还请你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们。”
    魏临双眉一横,抱手道:“方姑娘,我家国舅爷同你是什么关系?怎么你开口闭口竟说起谢不谢的话,多生分啊!”
    方如逸别过头去,目光落在一张软垫上:“我和江国舅是生死之交,的确不该说什么谢不谢的话。”
    魏临听出她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愁绪,可心里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们两人不是互相喜欢的么?怎么瞧着有些别扭?
    难道公子离京前,和方姑娘吵了一架?
    没等他想明白,余照却话锋一转:“姑娘,眼看就要闭宫门了,公子怎么还没出来?我们要不要去问问?”
    “走,问问去。”
    方如逸掀开帘子,刚跳下车,却见方孚远从宫门里出来,身后跟着老长一队小黄门,个个手中都捧着木盒,想来都是御赐之物。
    她连忙迎上去,请内侍们把所赐之物都装到车上去,又拿出银两,替哥哥打点了他们,这才坐上马车,往家驶去。
    魏临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方孚远拿起一只扁长的紫檀盒,打开递给方如逸:“今日圣上赐下来的物件里,就属这串南珠最丑,不过,配你倒是正好。”
    方如逸没好气地低头一看,那南珠颗颗圆润,摸着如玉一般,在暗处瞧着,竟还有流彩似的奇光。
    “御赐的珠宝哪里丑了?我可从来没在城中哪间铺子里,见过这样名贵的南珠。”
    方孚远正要开口再说两句玩笑话,眼前却猛地一黑,一头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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