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求签的人进去又出来,队伍也短了不少。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方如逸一行人总算入了求签的静室。
    门刚关上,方如逸便挣开江与辰的手,走到香案前去拿签筒:“总算进来了,江国舅你不觉得热得慌么?”
    江与辰只觉得右手空落落的,赶紧凑到她跟前:“我不怕热。”
    “可是我怕。”方如逸拿胳膊肘把他顶开了些。“我要求签了,江国舅你离我远些,万一菩萨只听得见你的愿,那我岂不是白求一场?”
    余照站在香案边捂着嘴笑,魏临也有些忍俊不禁,江与辰无可奈何,只得走到一旁等着。
    方如逸闭上眼默念片刻,认真地摇了摇签筒。一支签落在地上,她捡起来一看,眉头不觉蹙紧了些。
    “摇出什么来了?”江与辰走过来,低头撇了一眼。“中签?”
    他面露不喜,登时抽走那根签,“啪”地掰断:“这个不算,你再求一回。”
    方如逸哭笑不得:“中签也很好了,哪能事事都如意呢?”
    可江与辰却偏不信,当即跪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又摇了一回,是个上上签。
    他这才满意了,一手拾签,一手扶她起身:“只要是你所求的,必然能成。就算神佛不愿,也敌不过事在人为。”
    方如逸愣愣地望着他:“江国舅,你……”
    她总觉得,这段时日江与辰有些变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好像但凡遇上自己的事,他就格外上心。
    她隐约有些猜测,但却不敢细细地猜下去。
    从前她误会过,狠狠伤了一场心,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无论如何,都不愿再陷泥沼。
    “怎么了?”江与辰见她不说话,忙问道。
    方如逸低下头,从他手中拿过签来,放回签筒中:“没什么,我们出去吧。”
    众人出了静室,在寺里到处走了走。今日庆云寺里香火颇旺,又有人做法事、烧纸元,呛得方如逸直咳嗽。见她如此,江与辰说什么也不愿多待,没到午时便拖着她出了山门,坐上马车往家去。
    刚进宅门,厅堂上便飘出香味来,方如逸疑惑地望向毛大树:“怎么才晌午就摆上席面了?”
    毛大树恭敬道:“姑娘莫怪,江国舅说快要入夏了,姑娘定是要吃冷酒的。晚上吃不如晌午吃,他便请了登临楼的厨子来置办席面。江国舅还说,我们服侍姑娘辛苦,今日不必忙活,便沾沾姑娘的光,在前院吃一回登临楼的菜。”
    “大树,你领着大家去吃席吧,堂上有余照和魏临就够了。”
    江与辰摆摆手,命他下去,带着方如逸到了厅堂上,那里果然已经摆好了一桌菜肴。
    方如逸心里一阵动容,又一阵无奈:“江与辰,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我请你来吃席,怎么反倒全是你在操办?倒显得我这个主人待客不周……”
    “我只是想让你歇一日,还有你府上的下人,总要让他们松快松快吧。”
    江与辰拉着她坐下,示意余照和魏临也坐。魏临登时便坐下了,没有瞎客气的意思,余照却有些不敢,方如逸点了好几回的头,她才告了罪,小心翼翼地坐下。
    江与辰给方如逸倒了杯酒:“说起来,我还挺怀念三年前的,那时你不知我是国舅,去山南的路上吵吵闹闹的,比后来你敬我尊我的日子,要有意思得多。”
    “身份有别,你可以免俗,我却不能。”方如逸笑了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江与辰给余照使了个眼色,余照赶紧捧着酒盏,起身走到方如逸面前:“姑娘今日生辰,是大喜,我们扳倒了何家,是喜上加喜。奴婢敬姑娘一杯!”
    说罢,她仰头喝下,方如逸有些惊讶,连忙陪了一杯:“照儿这是怎么了?你素来不饮酒的……”
    “今日是姑娘生辰,奴婢心里高兴,贪喝两杯,还请姑娘莫怪。”
    方如逸笑道:“怎会怪你?你也该自在松快些才好。”
    不过一息的功夫,魏临那头也起了身,倒上酒来痛快喝下:“方姑娘,别的话不多说了,将来风雨同舟,还望方姑娘定要镇住我家公子。”
    这话一出,方如逸和余照都捂嘴直笑,江与辰无奈得很:“魏临,你要是不会说吉祥话,不如别说,今日是如逸的生辰宴,你拉扯我做什么!”
    “都一样都一样。”转瞬间,魏临又给方如逸倒了一杯。“方姑娘,请。”
    盛情难却,方如逸也不推辞,尽数饮下。
    四人从晌午吃到了黄昏将近,何龄已死,方如逸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实在高兴得很,喝空了好几壶酒。。
    眼看她醉得有些撑不住,江与辰伸手去夺她的酒盏。余照刚准备上前服侍,魏临却拉她出了堂,把门闭紧。
    “魏大哥,姑娘醉得厉害,我得在她跟前……”
    说着,她想开门进去,魏临干脆将她抱起,走到院中才放下。
    余照满脸通红:“魏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在里面,哪还需要你服侍?”魏临笑着替她整了整衣衫。“公子不容易,好歹给他个机会,照顾照顾喜欢的人。你若担心你家姑娘,我陪你在这里等着,一炷香后你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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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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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屋子里已然昏暗,江与辰转身点灯,一个眼错不见,方如逸手中又捏起酒盏,脚下踉踉跄跄,满屋子地寻酒壶。
    “如逸!”江与辰忙上前搀住她。“你喝多了,先坐下歇歇。”
    说着便要去拿那酒盏,可方如逸却把手高高举起:“我不!今日是我的生辰,做什么不让我喝!”
    江与辰连哄带劝:“家里的酒已经喝空了,我刚让魏临上铺子里买去,等他回来,我再陪你痛饮,如何?”
    方如逸眸子里盈盈烁烁,酒气氤氲了脸颊,望向他时,没了平日里谨慎镇定的模样,倒显出七八分的孩子气:“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
    江与辰满眼里只看得见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勾着,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拿过酒盏,放在一边,扶着她坐在软塌上。
    “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不行!”方如逸一下拉住他,抱住他的右臂,贴在脸颊上,孩子似地耍赖。“你刚才明明说要买酒给我喝,怎么又要倒茶?”
    江与辰被她拖得分不开身,只得坐下:“那我不去了,就在这里陪你等魏临回来。”
    “这还差不多……”方如逸心满意足地嘟囔了一句,忽然仰头望着他,脸色寸寸冰冷:“元……元轼……”
    江与辰一愣,很快又不甚在意,今日方如逸虽说是为生辰而吃席饮酒,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庆贺他们终于扳倒了何家。
    梁王是方如逸的对头,醉后认错了人,也是常理。不过,她直呼梁王的名字,倒还是头一回见。
    江与辰柔声道:“如逸,你认错了,我不是梁王,我是……”
    “元轼,你这个篡位贼子!”方如逸突然甩开他的手,眼中悲愤交加。“你,你杀君篡位,害我……家破人亡!这笔帐,我今生便是拼上性命,也要跟你算个清楚!”
    江与辰听得满心困惑:“如逸,你在说什么?梁王的确有谋反的心思,但他何曾杀君?又何曾害你家破人亡?”
    “元轼,你这是不敢认了?”方如逸冷笑。“是,你如今是元昭的君,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你说谁有罪,难道那人还敢喊冤叫屈么!”
    她扶着塌沿缓缓站起,泪眼婆娑:“元轼,我这辈子,被你骗得团团转。如今想想,当初你在顾家替我解围,多半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那时我才从漠北进京,比不得那些世家女们满身的荣贵。你看穿了我的窘迫难安,又想着我父兄镇守边关,与戎族对抗,这才挺身帮我,否则,你怎会看得上我!”
    江与辰满脸震惊:“如逸,你到底在说什么?”
    可方如逸仿佛根本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苦笑起来:“我怎么那么傻,居然以为你是真心待我,还欢天喜地地嫁给你。没想到你竟然纵着何龄给我下毒!”
    她悲痛欲绝,脚下一软,几乎跌在地上,江与辰立即起身,一把抱住她。
    她浑身颤抖,哭得有些接不上气:“元轼……你,你如此狠毒,害我一人还不够,居然把你勾结戎族的罪,全推在我父兄身上……你,你还骗圣上和太子……太子他才十四岁,就这么死在了漠北……元轼,我今生定要报仇雪恨……报仇……”
    万般思绪,在江与辰脑中飞闪。
    解围?出嫁?下毒?嫁祸?弑君?报仇?
    她究竟在说什么!
    江与辰忽然有些心慌,他很确信这些事从未发生过,可方如逸却言之凿凿,仿佛她早就走完了一生,对元轼的恨深入骨髓。
    等等!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
    今生定要报仇雪恨……难道如逸说的这些事,的确发生过,但并非在此生?
    这怎么可能!人活着不过一世,哪有什么前生!
    他这么告诉自己,可眉头却越发深蹙,不自觉抱紧了方如逸,生怕松了些许,她就要离自己而去。
    他心中烦乱起来,思索片刻,点了方如逸的昏睡穴,将她安置在软塌上,很快转身推开门:“余照,快来照顾你家姑娘!”
    魏临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满脸诧异:“公子你怎么这会就出来了?”
    他奔过去探了回头,见方如逸睡在榻上,眉间浮上一丝嫌弃,伸手拉住正要进门的余照:“公子啊,你不会是点了方姑娘的穴道吧?她醉了酒,多好的机会啊!你就应该在跟前服侍……”
    江与辰一脸严肃,打掉魏临的手,叮嘱余照道:“如逸只是喝多了酒,不妨事。若她醒来后还醉着,赶紧给她喝醒酒汤,千万别让她出屋子。”
    见他说得郑重,余照连连点头,立即进了屋。
    魏临收起嬉笑的神色:“公子,到底怎么了?”
    江与辰却不答,只是关紧了门,在院中守着。见他脸色低沉,魏临不好多问,便也站在一旁等。
    不多时,余照从屋子里出来,对江与辰道:“江国舅,姑娘不妨事,只是睡在此处终究不妥,还请江国舅援手,送姑娘到房中去。”
    他应了一声,进门抱起方如逸,沉默地送她回了房,安置在床榻上。余照关紧了房门,在屋子里守着,江与辰这才出了方宅,慢慢往家走。
    回到江府,魏临终于忍不住了:“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今日不是庆生么?为何要点方姑娘的昏睡穴?”
    江与辰随口道:“人喝醉了酒,容易说胡话,虽然是在自己家中,但也得防着些,免得被梁王知道。”
    魏临自然是不信的,他不了解方如逸,难道还不了解自家公子?
    他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有能耐收拾烂摊子,不过是几句酒后胡言,哪能让他这般紧张慎重。
    魏临想了想,道:“公子若不愿说,我也不问。只是公子别忘了,要是真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我魏临还算有些本事,不会叫公子和方姑娘落难。”
    江与辰严肃的神情松了松,笑道:“你可见过我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
    魏临思索片刻:“从来没有。”
    “以后也不会有。”江与辰拍拍他的肩。“今日真没什么事,我只是有些心疼如逸,她……她挺不容易的。”
    魏临叹了口气:“方姑娘的确不容易,外人瞧她做着世家的生意,风光无限,时常出入贵家高门,可只有我们这些人才知道,她那都是为了打听朝局中的消息,官员们的心思,所以每回都是陪着笑脸,捏着小心,生怕说错什么话,惹得那些大娘子和姑娘们不高兴。”
    江与辰脸色寂寂:“朝中大小事,我在家便能听说一二,从前只觉得这些勾心斗角实在叫人心烦,没想到对如逸而言,想要知道竟是这般艰难。”
    魏临抱手:“好在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何家倒了,方家已然是城中富户,方姑娘的能耐众人皆知,又与公子你定了亲,谁敢小瞧她一眼?”
    “话虽如此,可是梁王还在,我心里总是难安。”江与辰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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