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义所料不差。
    试探完底线,日本人付出血的代价后,他们派人来谈判了。
    千叶长空来到鹿岗镇,得益于无孔不入的日本间谍,她知道鹿岗镇不欢迎非保险队的武装人员,干脆让护卫在外面等候。
    此时正是太阳将落山还未落下之时。
    红砖黛瓦窗户明亮的街边门市,兼具东西方特色。
    余晖照在玻璃上,映出绚烂的红光。
    脚下的石条路,让千叶长空有种踏实的感觉,绝不会坎坷绊脚,更不会泥泞。
    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来,后面还跟着一条黑白色相间看上去非常有灵性的狗。
    画面祥和安宁。
    “你好。”
    千叶长空忍不住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打招呼。
    小姑娘驻足,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问:“你是小鬼子吗?”
    鹿岗镇的人,对日本人说汉语的口音很敏感。
    连那条狗,都龇牙咧嘴露出锐齿低声咆哮。
    千叶长空表情一滞,
    她当然知道小鬼子这个名字,绝对是不怀好意的蔑称。
    转移话题,她问:“马上天黑了,这里没有宵禁么?”
    实际上她好奇晚上一个小姑娘出来溜达,不会担心出意外么?
    如今整个世界都不太平,拐带儿童妇女的事屡见不鲜。
    小姑娘笑了笑:“宵禁就不知道是什么,夜宵倒是有,推荐你去小吃一条街。
    给一块大洋,我给你带路。”
    带路需要一块大洋么?
    千叶长空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鹿岗镇的经济水平已经这般高了吗?
    然而现在日本有“地主家没有余粮”的窘境,不是没有一块大洋,而是不想掏。
    她讪笑说:“我不去小吃一条街了,你能给我指路,告诉我怎么去治安所么?”
    知道没钱拿的姜明辛小脸一垮:“那行吧,那行吧,哎现在的小鬼子真抠!”
    千叶长空破防了,颧骨皮肉颤动两下,没说话。
    她见前面那条狗走路的时候,步伐特别沉稳,东张西望,反而有些位高权重者视察领地的范儿。
    一间餐厅门口,或许是店家的娃正在爬门口的水缸。
    那条狗见状跑上去咬住娃娃的衣襟,将他扯了下来,开口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等吸引到店家注意力,出门将孩子抱起,狗子又冲店家叫几声。
    虽然听不懂它的话,但千叶长空却好像理解了它要表达的意思。
    它在埋怨店家不看好自己的孩子。
    这……
    一路上,这条爱管闲事的狗子管天管地,制止娃子爬水缸,调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捡了一次垃圾,帮镇民将不听话的鸭子赶回家……
    而那小丫头跟在后面大呼小叫,叽叽喳喳,同样不消停。
    千叶长空对姜明辛说:“这条狗很聪明,你养的么?你回去和大人商量一下,我想出钱买它。”
    干饭回头,朝千叶长空翻了个白眼——你也配?
    “汪汪汪……”
    姜明辛咯咯的笑:“干饭你不要骂人呦。”
    千叶长空:“……”
    今天治安所门口支起了烧烤架,颜色厚重的像木桶在木架子上高高置放,下面有个龙头可以放酒。
    大桌小桌十几桌,光服务烧烤的就有一个烧烤师傅和两个服务人员。
    烧烤是从赵传薪家流传出去的,不久便风靡鹿岗镇。
    同样流行起来的,还有从哈城流传过来的制啤酒技术。
    千叶长空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混合香料味道的肉香,立刻有津液泛滥。
    很魔性的!
    有个立起来的牌子,牌子上画着马鹿和枪的标识,下面方方正正六个大字:鹿岗镇治安所。www..net
    牌子旁边一溜的桌子小凳,此时男男女女的坐满了人。
    今天是治安所小聚的日子,保险队员aa制共同出资请来镇子上的烧烤师傅,携家带口的来户外烧烤了。
    看着热闹的场面,千叶长空踟躇不前。
    乌泱泱全是人,她不知道该找谁是好。
    “咦,你怎么不走了?”姜明辛回头问:“不是要来治安所么,这里就是了。”
    千叶长空看到了一个躺在摇椅上,独自一人占了很大位置的青年。
    青年穿着让女人见了脸红的可耻的短裤,上面绣着大片的牡丹花。上衣是宽松短袖,前面印染一只手,中指高高竖起,下面绣着一行字:列强滚出中国!
    汉字下面还贴心的秀了小一号的英文、西语、法文、德文、俄文以及日文翻译。生怕外国友人看不懂。
    他短裤高高撸起的左腿上层层包扎了绷带,应该是受伤了。
    此人周围人最多,而且时不时有人向他举杯致意。
    千叶长空锁定此人,信步走去。
    双喜脑袋缠的像印度三哥一样,坐在凳子上脸红脖子粗的问:“你是来报案的,还是来找人的?”
    还没开吃呢,他就有点喝大了。
    丝毫不顾忌自己头上的伤还没好。
    千叶长空的到来,丝毫没影响现场热闹的气氛。
    不知谁家的孩子,拿着一把木头雕刻的手枪,眯着一只眼朝她比比划划,口中发出“biu~biu~biu~”的声音。
    自上而下,自长而幼,鹿岗镇人弥漫着一股叫作“自信”的气势,无论老幼皆尚武。
    “你好,我找赵队长。”
    双喜一听,朝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指了指:“在那了!”
    说完,又朝烧烤师傅吼道:“老张,咋还不上串呢?火候大一些,多放点辣椒!”
    他媳妇在旁边嗔怪道:“医生说了,你受伤了要少吃辣。”
    双喜大手一摆:“他还说我胃不好,建议我吃软饭呢,我去当小白脸你乐意啊?”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他媳妇也是泼辣的。“看你那黑脸,谁稀罕你啊。”
    “呵呵,没听传薪说的么,软饭硬吃!”
    其实,双喜给千叶长空指的并非赵传薪,而是赵忠义。
    现在赵忠义才是保险队名义上的队长。
    “你好,赵队长,我叫千叶长空。”
    赵忠义皱眉打量。
    “日本人?”
    “是。”千叶长空双手前握,鞠躬九十度。
    她穿了一件改装后的和服,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臂,看上去没有特别强烈的日式风格。
    想了想,若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赵忠义就说:“坐吧。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虽然心里大致有所猜测,但他没有直说。
    千叶长空看看凳子,实在不适合跪坐,于是双腿紧紧并拢坐下。
    她微微侧身,让自己直面赵忠义以显示自己的礼节到位。但眼角余光却打量不远处那个腿部受伤,正在吹牛的青年。
    看了一眼后,她有些纳闷。
    赵队长应当就是赵传薪,可给她感觉面前这人又不太像。
    她开口道:“赵队长,今日我代表株式会社来谈判的。”
    不等赵忠义说话,旁边的李光宗开口:“想谈什么?”
    对外交涉,话事人一般是李光宗,出席的代表通常是刘宝贵,军事上赵忠义说了算。
    保险队的氛围一直很和谐,但他们仨毕竟位高权重,是鹿岗镇的门面,威仪渐升,普通保险队的队员和他们还是不自觉的会保持距离的。
    “这位是?”
    千叶长空好奇的看向李光宗。
    “鄙人李光宗。”
    大热天的,李光宗依然穿着庄重的皮鞋衬衫,撸串也小心翼翼的,不会让身上沾染污渍。
    头发梳理一丝不苟,油光锃亮。
    对李光宗的名字,千叶长空也是熟悉的,赶忙友好的笑了笑:“原来是李先生。
    是这样,我是代表株式会社关于南满铁路事宜,与鹿岗镇进行商谈的。”
    刘宝贵灌了一口啤酒,看了一眼这个细皮嫩肉的女人,撇撇嘴说:“日本没有男人了呗,让你一女流之辈过来谈事儿?”
    “素闻鹿岗镇进步开放,重视男女平等,不知这位先生何出此言?”
    还挺伶牙俐齿的,李光宗笑笑接过话茬:“其实没什么好谈的,铁路可以建,但驻兵那是妄想,来一次打一次,咱们总是会有服气的一方。”
    他语气很温和,彬彬有礼,但说出的话却强硬无比。
    能代表株式会社来谈判的,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千叶长空也露出一排不怎么整齐的牙齿:“如果贵保险队继续这般胡作非为,我方不排除派遣陆军炮轰鹿岗镇的可能。”
    好像一点也没被吓唬住,反而开始威胁起李光宗。
    闻言李光宗笑了,他解开胸口的一颗扣子,看看周围觥筹交错的兄弟,和他们脸上洋溢满足和幸福笑容的家人,豪气顿生。
    “你们尽管来,你信不信,咱们一起登报。你们宣扬要炮轰鹿岗镇,我们宣言招人。我敢肯定,依然会有大把的人挤破了头来鹿岗镇定居。
    中国人足够多,只要列强不走,保险队永远存在,会战至最后一人。
    死的人会瞑目,活的人更富有,战斗的号角为你们日本而吹响!”
    不善言辞的赵忠义也跟着笑了,举起进口的玻璃杯,黄橙橙的液体在透明杯子里摇晃洒出少许,三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痛快!
    放下杯子,赵忠义对千叶长空说:“国家兴亡,又岂只有匹夫有责?万千同胞每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大丈夫死则死矣,马革裹尸死得其所罢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千叶长空看看周围玩闹的孩童和谈笑甚欢的妇人,她不以为然道:“或许,这只是你们三位的想法,你们想过鹿岗镇的镇民会是这样想吗?”
    听她这样说,赵忠义一把抓住从身边跑过的鼻涕娃:“柱子,如果日本人用大炮轰咱们鹿岗镇,你怕不怕?”
    柱子就是那个拿木枪biubiu的虎头虎脑的孩子。
    他扬起小脸,举着手里的木头手枪耀武扬威道:“不怕,打死小鬼子,杀呀……”
    看着这一幕,千叶长空心底生寒。
    两代人,三代人,都这般成长起来后,鹿岗镇在未来绝对是日本侵略东三省的劲敌!
    鹿岗镇唯有赵传薪是那根青天白玉柱,不如回去研究如何将他暗杀,或许这场危机就能消弭于无形。
    而李光宗的话,打断了她的遐想:“如何?千叶小姐还要炮轰我们鹿岗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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