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大宅。
    东苑是长房李适之一家居住的院落。
    李适之共有三子二女,长子和次子都在朝廷为官,外界对他们的评价是资质平平,好在为人谦虚低调,没有给李家惹过什么乱子。
    老三李云义虽无官身,却因为李道彦的偏爱和纵容,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在京城几乎人尽皆知。
    “这段时间有没有见过三殿下?”
    内书房,李适之抬眼望着如鹌鹑一般老实站着的李云义,淡淡地问道。
    李云义低着头道:“回父亲,最近一次见到三殿下是在七天前,聊了一些闲话,后来便不曾再见。”
    李适之沉吟不语。
    片刻过后,他缓缓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不得外出,老老实实待在府中。若是让我知道你偷摸跑出去,必定打断你的双腿,这一次连你祖父都不会出面说情,听清楚没有?”
    李云义听得心尖儿一颤,连忙躬身道:“是,父亲。”
    “出去。”
    李适之摆了摆手。
    李云义毕恭毕敬地退出书房,转身之后脸色便如苦瓜一般。
    虽然他的确只在七天前见过三皇子一面,然而昨日收到三皇子派人送来的口信,约他后天出城打猎,如今看来只能爽约。
    只不知祖父和父亲为何会突然下禁足令,难道是和陆沉有关?
    李云义眼中飘起一抹不解之色。
    且说李三郎离去之后,书房内变得格外安静。
    一名三旬男子悄然出现。
    李适之静坐案前,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敲着桌面:“想不到陆沉一介武夫也有这么好的口才,看来我之前想得简单了点。只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他这次一脚踏入怎样的漩涡。”
    三旬男子名叫李锦山,乃是李适之的心腹之一。
    他自然知道李适之这番感慨的由来,低声道:“老爷,郎三元不知道是您在背后主导这个局,即便他被织经司的人盯上也无伤大雅。”
    “我不担心此事。”
    李适之微微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奇怪的笑意:“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父亲他是否有了察觉。”
    “相爷?”
    李锦山神色微变,继而道:“老爷,我等一直谨慎为之,尽力避开其他人的眼线,应当不至于……”
    李适之淡淡道:“父亲不需要查证你们的具体所为,他老人家只用看郎三元的意图便能发现蛛丝马迹。”
    李锦山面露茫然。
    对于这个非常忠诚的心腹,李适之不介意让他懂得多一些,故而解释道:“郎三元意在挑起中枢和边军的矛盾,这一点其实很容易看穿,连陆沉都没有上当,更何况陛下与家父。唯一可斟酌处,这個郎三元究竟是受谁指使。”
    李适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眼神愈发深邃,继续说道:“在陛下看来,所有江南世族门阀都有这个嫌疑,毕竟北伐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是在父亲眼中,我比其他人的嫌疑更大,因为他知道我这些年有在暗中培植心腹,而且我对边军的崛起非常忌惮。”
    李锦山心中暗叹。
    这对父子在政见上的分歧很大。
    李道彦认为大局更重要,有些时候需要稍微做出一些让步,李适之认为一旦让步便不可逆,边军壮大之后就不可能任由中枢拿捏。
    李锦山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如此,老爷为何要让郎三元出手?”
    李适之意味深长地说道:“一方面自然是给陆沉添堵,另一方面……我想让父亲看见我的心思。”
    李锦山心中一凛。
    主人此举不是在扮演父慈子孝,而是在试探那位门生故旧满天下的老相爷。
    李适之又道:“郎三元只是一道开胃菜,我本就没有指望他能让陆沉方寸大乱,只是用那段话给很多人一个明确的信号。至于陆沉……他此番冒然闯进皇子们明争暗斗的漩涡之中,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李锦山眼中浮现一抹锐利的光芒:“老爷是说,有人要对山阳侯出手?”
    李适之淡淡一笑,道:“无非是栽赃陷害、祸水东引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的招数。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位在战场上无往不胜所向披靡的山阳侯,入了京城这座泥潭还有没有那等犀利的杀气。”
    李锦山便问道:“老爷,我们要不要……”
    “过犹不及。”
    李适之微微摇头,冷静地说道:“我们抛出一个郎三元便已足够。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越早入局便越容易被动。现在我们只需要切断和郎三元的那点微小关联,然后静静地欣赏几位皇子的表演即可,不过——”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对陆沉说道:“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莫要成为大齐历史上第一个封爵便横死的国侯。”
    ……
    墨苑,雅叙堂。
    二皇子笑意吟吟,与陆沉并肩走下楼梯。
    年轻的士子们涌上前来,王府亲卫登时头大,好在这些人懂得礼数,并未造成混乱的局面,也没有太过靠近几位贵人,中间依然留出半丈多的空间。
    罗松海高声道:“敢问殿下,陆侯爷明天是否还会来参加墨评?”
    二皇子毫不在意自己身为主人的风头被陆沉抢个干净,笑道:“本王自然希望他能来,不过此事终究要看陆侯自己的想法。”
    “殿下这般说了,臣岂能不来?只要不是陛下相召,臣愿意继续观瞻诸位大才的佳作。”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今天二皇子给足了他脸面,陆沉并不介意说几句好话。
    他又不是刺猬,只要二皇子不是李家三郎那种蠢人,他也能做到不卑不亢圆融自如。
    士子们轰然叫好,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薛素素。
    若是陆沉能将这位带着几分英气的美人收下就好了。
    可惜。
    二皇子压下心中的遐思,对周遭的文人士子说道:“诸位,山阳侯信守承诺,既然他说明日会来,那就一定会来。本王知道你们对边疆兵事很感兴趣,却也不必急于一时,且放本王和山阳侯出去,明日再问如何?”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风趣幽默,众人不禁笑了起来,齐齐拱手道:“谨遵殿下之命!”
    二皇子望着周遭喧杂的人群,与王府亲卫头领目光交错,后者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有几位目光锐利的年轻人,状若无意地观察着旁边的人,他们便是秦正特意安排的织经司高手,为了防止有人在这种热闹又混乱的场合闹事。
    二皇子和陆沉向大门处走去,薛素素紧随其后,堂内一百多名各色文人齐齐相送。
    看似和谐的场面,却仿佛藏着冷厉的杀机。
    那个垂首低眉的年轻人混在人群中,他侧前方十余步外便是二皇子和陆沉的背影,他有把握在对方无法反应的瞬间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身为三皇子暗中豢养的死士,这位名叫贺宽夫的士子武功不算特别高明,但是他颇有刺客的天赋,十余年来苦练行刺之道。
    只要让他以有心算无心,十步之内出手便有很大的胜算。
    贺宽夫快速调匀呼吸,又看了一眼侧前方的陆沉,往前两步然后左手悄然探向自己的腰畔。
    那有一柄软剑,在贺宽夫手中施展开来,足以刺穿这世间最坚硬的甲胄。
    人影憧憧,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掩护,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下一刻,贺宽夫脸色猛地一变,因为有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腕。
    紧接着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传进他耳中:“是我。”
    贺宽夫目不斜视,压低声音道:“何事?”
    那人轻声道:“不要动手。”
    贺宽夫眉头微皱,还没等他发出质问,那人便冲他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望着对方的嘴型,贺宽夫心念电转,随即便见二皇子和陆沉已经走到大堂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轻微地点点头。
    两人和其他文人一般,貌若恭敬地礼送那两位贵人,除了方才片刻之间简短的交流,他们脸上并无任何异常。
    大门外,二皇子打趣道:“山阳侯真让本王刮目相看,要知道这帮人可没那么容易说服,但你仅仅用半天时间,就让他们对边军的艰辛不易有了真挚的认同。”
    陆沉微微垂首道:“殿下谬赞,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其实这说明今日与会者大多是明理之人,恰恰证明殿下的识人之能。”
    二皇子回头看了一眼雅叙大堂,以及被王府亲卫隔开的文人才子们,他将心中那抹失望压下,笑道:“山阳侯既然这般说了,不知肯否赏脸赴宴?本王想和伱把酒言欢只谈风月,咱们都是年轻人,想必在这方面总有些共同话题。”
    他之所以失望,是因为今天郎三元的出现说明很多人都在关注墨苑文会,而且有人想趁势作乱。
    在邀请陆沉参加文会的时候,二皇子便已有这种心理准备,并且做好应对和反制的安排。先前他和陆沉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的预判会成真,没想到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让他有种一拳砸在虚空的挫败感,于是只能快速调整心绪,将心思放在结交陆沉这件事上。
    陆沉望着二皇子脸上温和且真挚的笑容,淡然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开宴?”
    二皇子洒脱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很好,山阳侯意下如何?”
    陆沉扫了一眼站着旁边的温婉花魁,片刻之间心中转过很多念头,随即微笑道:“殿下,臣虽然是军中武将,但是酒量很一般。”
    二皇子抬手拍拍他的肩头,豪气干云说道:“本王酒量也一般,但是跟你喝,醉倒为止。”
    “殿下,请。”
    “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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