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之时。
    陆沉缓缓睁开双眼,一股浓重的疲乏汹涌袭来。
    昨天朝会结束后,他依然没有时间歇息,毕竟天子只给他十天时间。
    王晏、郭从义、胡海、宁元福和乐钦义等人悉数落网,但是这场叛乱涉及的人员显然不止他们五个,光是京军内部的问题就极其复杂,更不必说还有很多人暗中给叛军提供帮助。
    陆沉将这些重犯全部关进织经司总衙的监牢,让赶回来的羊静玄亲自负责看守和审问。
    眼下这个时候他肯定信不过刑部和大理寺,要是交给这些衙门收押,说不准就会闹出牢中暴毙的情况。
    京军需要彻底的整顿,这一点毋庸置疑,天子对此事另有指示,由陆沉、刘守光和张旭共同负责,让秦正率织经司密探负责全程监察,防止有人徇私舞弊。
    关于具体措施,首先便是要将那些明确参与叛乱的将领和士卒分开关押,其次直接剥夺如乐明鸿和左玉山这些人的军职,让他们滚去织经司大牢作伴,最后则是进一步甄别各军将士,找出其中牵涉到叛乱的害群之马。
    总而言之,这是一桩极其耗费精力的大事。
    朝堂之上同样迎来一场大地震,光是六部尚书就有两人参与叛乱,而且是地位很高的两位,分别是吏部尚书宁元福和户部尚书乐钦义。
    让陆沉稍微有些惊讶的是,兵部尚书丁会居然没有涉及其中,此人先前一直是江南世族的中坚力量,无数次代表门阀势力在朝堂上夸夸其谈,这次居然像鹌鹑一般老实。
    当然他现在没有闲情去探究丁会的心理活动,除了两位尚书之外,还有大量世族出身的文官与叛乱有关。
    好在两位宰相能够帮陆沉分担很大一部分重任,尤其是右相薛南亭的能力极其突出,再加上前几个月天子利用侯玉案提拔数十位能臣干吏,朝中的肃查至少不需要陆沉亲力亲为。
    朝会结束后,陆沉便将一帮军政大佬请到原先京军南衙的官署,与众人协调沟通,最终定下一个完整的清查方略。
    无论是两位宰相,还是刘守光和张旭这两位统帅,对陆沉的安排都十分支持,其他官员自然更不会跳出来自找麻烦。
    至此便只剩下一個很关键的任务,那就是对犯官的府邸进行查封,收监他们的亲眷,查抄他们的家资。
    陆沉将这个任务交给一个他绝对信任的人。
    等到将每件事都初步安排妥当,并且选定合适的人员接手,陆沉和林溪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然月上中天。
    两人皆是疲惫不堪,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回房歇息。
    在床上躺了片刻,所有回忆悉数涌入脑海,陆沉将昨日的安排又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
    此时他才感觉到身体的酸痛,还好睡了一晚之后,脑子清醒许多,于是起身坐了起来。
    “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屏风外面响起。
    府中的丫鬟很懂事,知道自家侯爷不喜欢旁人随意进入他的卧房,因此除非是陆沉开口召唤,她们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外面。
    此刻能够径直进入这间卧房、而且外面的丫鬟们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自然是她们心中这座侯府的女主人。
    秋日的清晨有些凉意,林溪穿着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素面朝天,青丝掩肩。
    陆沉转头望去,微笑道:“师姐起得这么早?你也应该多休息一会。”
    林溪缓步来到近前,柔声道:“虽说我和你形影不离并肩作战,但我的武功比你高,内劲比你深厚,最关键的是我只用挥刀杀敌,不像你脑子里要装着那么多事情,连一刻放松的时间都没有,当然没有你这么累。”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呢。”
    “皇帝不给你放假么?呀——”
    林溪一声轻呼,只见陆沉趁她走到床边,忽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了过去。
    “又胡闹。”
    林溪嗔了一声,但也没有抗拒或者甩开陆沉的手,干脆坐在床沿上,伸手点了点陆沉的额头。
    陆沉又抓住她这只手,然后将她往身前一拉。
    林溪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当然也带着几分羞意,终究还是顺从他的意思,埋首靠在他的胸膛上。
    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气氛忽地旖旎起来。
    “不许胡闹。”
    林溪轻声呢喃,只是这软糯的语调委实没有多少杀伤力。
    “陛下这是信任我,或者说让我在朝堂上建立威信,同时也是让我彻底自绝于江南望族,防止将来我会和那些门阀走到一起。”
    听着陆沉平静的语调,林溪略微有些茫然。
    前面半句她听得懂,可是后面那半句让她不解,故而问道:“此言何意?”
    陆沉抚着她肩头的青丝,缓缓道:“陛下让我来主持清查乱党,这一次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卷入其中,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在江南各地颇有根基底蕴的豪族。等到屠刀落下那一刻,他们不会记得这是自己发动叛乱的罪有应得,只会恨陛下和我这个握刀的人,虽然这样很不合理,但很多人就是会这样想。而且,最后陛下肯定会让我负责监斩行刑。”
    林溪微微蹙眉,她毕竟还是江湖儿女的行事风格,崇尚恩怨分明敌我两清,不太熟悉这些人心鬼蜮和朝堂权斗。
    “皇帝为何要这样做?”
    “这场叛乱被顺利平定,对于陛下确实有很多好处,譬如他可以进一步收回权柄,剜去朝廷和军中的腐肉,为后继之君打下无比坚实的基础。但是,这场叛乱终究让中枢元气大伤,一大批官员被收押,北衙六军更是伤亡过半,三座京营也要面临大清洗。如此一来,边军的实力便有压过中枢的迹象,眼下两位大都督和我都在,陛下不会太担心。但是作为一个深谋远虑的帝王,他必须防患于未然。”
    林溪仰头望着他,低声道:“皇帝将你视作隐患?”
    陆沉抬手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微笑道:“不必紧张,陛下只是不希望大齐出现一位无人可制、权倾朝野的权臣而已,他不会想着要对我不利。”
    话虽如此,林溪还是轻轻一叹,然后双手环抱住陆沉的后背。
    “师姐,伱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感受着林溪柔软而又韵致的身躯贴着自己,陆沉不禁觉得喉头略显发干。
    “什么话?”林溪的声音有些闷。
    陆沉俯首在她耳边说道:“芙蓉帐暖度春宵……”
    天可怜见,这是陆沉前世记得为数不多的诗句之一,用在这个时候无比合适。
    然而他的唇碰到林溪的耳垂,女侠忍不住笑起来,脆生生地说道:“痒呢……”
    旖旎的气氛忽然有崩坏的趋势。
    陆沉心一横,索性双手将林溪打横抱起,变成两人并排躺着的状态。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林溪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下意识地双手抵在陆沉的胸口,咬唇道:“师弟,不要胡闹,不然我会揍你的。”
    “那你就揍我吧。”
    陆沉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双手毫不犹豫地触了上去。
    林溪心中一颤,只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明媚的双眼中多了几分恳求之意:“外面有人呢。”
    陆沉微笑道:“没人敢闯进来的。”
    说着便吻上林溪的双唇。
    两人已经有过很多次亲密接触,尤其是前段时间陆沉带着林溪畅游山水,时常会厚着脸皮腻上来。
    林溪并不会刻意矫情作态,除了最后一步之外,对陆沉可谓是予取予求,只不过现在的环境有些特殊。
    至少在她心里,床榻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而且陆沉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同于以往。
    感受着他的热情和游走的双手,林溪渐渐沉浸其中,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稍稍阻止一下这家伙的得寸进尺,外间忽地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启禀侯爷。”
    陆沉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颇为罕见地流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
    林溪噗嗤一笑,略有些得意地望着他,浑然不知自己此刻鬓发散乱、霞飞双颊、衣衫不整的样子有多么勾人。
    “何事?”
    陆沉清了清嗓子,不太爽利地问道。
    外间丫鬟的声音愈发怯懦,带着一些颤音:“启禀侯爷,厉都尉登门,大管家请她正厅用茶,让婢子来告诉侯爷一声。”
    “快起来。”
    当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林溪,她嗔怪地将陆沉推开,连忙起身整理仪容,然后又羞道:“我得回去梳洗一下,你千万不要在冰雪妹妹面前胡说八道,不然我饶不了你。”
    陆沉无奈一笑。
    片刻过后,二人联袂来到正厅,便见厉冰雪怡然自得地独坐品茶。
    看到两人出现后,厉冰雪仿若漫不经心地打量几眼,笑道:“看来我来得不太巧。”
    陆沉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便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林溪满心羞涩,唯恐被厉冰雪瞧出端倪,那样自然会更加尴尬。
    “来得太早,耽误你们吃早饭。”
    厉冰雪一言带过,随即对陆沉说道:“但这终究还是要怪你。”
    陆沉奇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厉冰雪道:“怪你将那件事交给我和飞羽营。”
    昨天的会议上,陆沉将查封各处犯官府邸并缉拿亲眷的任务交给厉冰雪,也就是俗称的抄家。
    这是一桩极其丰厚的差事,哪怕飞羽营的将士只是稍微过一道手,足以让他们吃饱喝足,算是朝廷对飞羽营长途奔袭勤王救驾的嘉赏。
    至于林溪和七星军,陆沉自然另有安排。
    陆沉正色道:“莫非有什么麻烦?”
    厉冰雪摇头道:“麻烦倒也算不上,但是这事确实没我想象中那么容易。要不,你们一起去看看?”
    陆沉和林溪对视一眼,遂颔首道:“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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