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嫁给安锦之前, 我曾有过三段未能结果的桃花。与段常的交往完全是出于找个合适的对象嫁掉的考虑, 跟三皇子夏之淳的结识多少有些虚荣和同情的成分,唯有和西凉来的商贾之子郑或的这段交集,勉为其难算得上一场花前月下, 柔情蜜意的恋爱。
    郑或其人,性情温文尔雅, 谦和体贴,实在是太容易获得别人好感的那种男人。我们十分投缘, 总有说不完的话, 更有令人惊奇的默契。他欣赏我的工笔画,我喜欢他的写意山水,他在燕丰的那段时间, 我们常常一同出门写生, 两个人在青山碧水中钓鱼作画,身旁围绕着一群嬉戏的细犬, 如同美好快乐的田园生活。
    我那颗姜疙瘩心, 甚至也差些就要为他动摇了。只可惜这时他家中突逢变故,不得不返回西凉。
    临走时,他挺忧伤地望着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西凉。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头。不为别的, 只因为我曾听说西凉人有交换老婆的习俗,我怕我去了西凉之后时不时被换上一换,想起来实在有些惊悚。
    我还记得他长了一双比普通人更修长些的眼, 淡褐的瞳仁,眼角的轮廓曲如流水。当被这双眼注视的时候,犹如沐浴和风暖阳之中,心底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骏马之上西凉新帝的身影,跟我记忆中的那个郑或重合了起来。
    元宵似乎有些兴奋,朝新帝的方向狂吠,尾巴摇的频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我则还处于一种懵懂状态中,不明白我认识的那个商人郑或怎么就突然成了西凉的新帝。
    西凉新帝的车骑很快走过人群,进入了皇宫。我回过神来,揪着元宵的耳朵问:“刚刚那个,是你的老主子么?”
    元宵不理我,朝着皇宫的方向摇尾巴,态度谄媚之极。
    “好了好了,都走远了。”我扯了扯它的尾巴。
    元宵蹲坐在地上,眼神竟然有些惆怅。我这才想到元宵的爹娘兄妹也许在那些车骑之中,说不准它正是嗅到了亲人的气味,这才激动了起来。
    我陪它蹲了会儿,抚着它背上的白毛安慰它。它惆怅的视线转到我脸上,又转向另一边。
    “想家人了是不是?我会想办法的。”我摸摸它的头。
    它的眼睛发出光亮。
    我欣慰,又说:“原来你老主子来头那么大。幸好幸好,要是当初我跟他走了,现在怕是要跟七公主做姐妹了,这可比换老婆还恐怖!”
    元宵立起后腿,望着不远处欢快地呜了一声。
    我更加欣慰。“我知道你懂的。你还是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的对不对?”
    它抖抖毛,看也没看我一眼,趾高气昂地朝不远处狂奔而去。我顺着它的方向看去,只见肉铺前,雀儿提着一根肉骨头朝它晃。
    真是只现实的狗。
    我还没来得及感叹,又见燕丰爱热闹的人们簇拥着另一队人马走进城门。带头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的青年将军,腰间配着无鞘长刀,肩上栖了一只黄冠白羽的玄凤鹦鹉。将军身后跟着一辆高大华丽的双驱辎车,辎车上半透明的帷幕飘飘,隐约可见一位女子的身影端坐其中。
    毫无疑问,正是南瑞的骠骑将军和二公主。
    听闻南瑞国人素爱蓄养动物,几乎人人养爱宠,户户有禽兽。只是没想到这位将军看上去高大威猛,却养了一只娇小可爱的鹦鹉。我倒是觉得苍鹰什么的更配他一些。
    西凉和南瑞车队抵达燕丰后的第二天,杞皇在宫中设了宴为两国贵宾接风洗尘,安锦也在出席之列。我不用赴宴,便带着元宵回家检验了大哥的机关术学习成果,算着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才带着元宵去宣武门等他归家。
    哪知道走到半路时,元宵忽然摇头晃脑,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朝另一个方向奔去,怎么唤也唤不会来。我估摸着哪家肉骨头汤的香味又把它给勾了去,连忙带着雀儿一起追。跟在它后头绕过了好几条小路,眼前豁然开朗,正是重檐庑殿的景德门。
    景德门两侧留有碧池,中间一条汉白玉的长廊,向来只供贵宾和皇室出入,任何闲杂人等擅闯,那是死就一个字。此刻长廊前站了整整齐齐的一列护军,里面还有一圈侍卫,好些衣着华美的贵人们正立在门前交谈,看样子是西凉和南瑞这回来到杞国的贵胄们。数辆华盖朱门的小型马车排列在门外,似在等候这些贵人上车。
    元宵显然没有丝毫危机意识,毫不犹豫地飞奔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护军的包围圈中,在贵人之中惊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雀儿胆颤道:“夫人,我们要不还是躲起来吧……”
    我正犹豫间,只见几名护军有举戈欲刺,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奔了过去阻止。还没靠近几步,又被护军拦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元宵正在一位贵人的膝边憨态可掬地撒着欢儿求虎摸。那位衣裳上缀着蓝宝石的贵人微弯了腰,在它的耳朵上捏了捏。
    果然还是跑来找他了。我不禁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养了它好几年,就算不是呕心沥血也算得上掏心掏肺,竟然还是比不上它的原主人么?亏得我还为它担心……
    雀儿不知道我心中的纠结,扯了扯我的袖子。“夫人,元宵它看起来不会有事,我们还是先撤吧?”
    拦住我们的护军一脸警惕,呵斥我们后退,离开景德门。
    我看了在地上打滚露出肚皮的元宵一眼,灰心丧气地转身要走,却听到一声轻唤。
    “十三?”
    我僵了僵,转过身面对着贵人们。丰神毓秀的西凉皇帝陛下微扬着眉,比常人略长的淡褐双眼显得有些惊讶。
    “妾身见过陛下。”我低着头行礼,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不是早说过了我已经嫁人,何必还用这样的称呼?
    他欲言又止,我低头不语,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之前见过的那名南瑞的骠骑将军,以及一名头戴绞金抹额,透着凛然气质的女子也在,正不动声色地围观。骠骑将军肩上的玄凤鹦鹉忽然扭了扭头,吐词清晰道:
    “笨狗,笨狗!”一面说着,它还鄙弃地朝元宵挥着翅膀。
    这句话立刻打破了此时的僵硬气氛。元宵大概是知道这只鸟正对它进行狗身攻击,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狂吠着朝那鹦鹉扑去。骠骑将军一退,那只鸟却惊得展翅飞了起来,在我们头顶上飞了一圈之后,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一吓,连忙拿手去赶它。它拍着翅膀,爪子抓着我肩上的衣裳不肯离开。那羽毛飘在我鼻子前面,又让我打了几个喷嚏。
    雀儿上前帮忙,却被这家伙狠狠啄了一口。最后还是西凉皇帝陛下反应快,上前捉住它的翅膀,把它拽了下来。
    “公主,公主!”它叫得很凄厉,展开翅膀朝那名戴金色抹额的女子飞去。女子伸直手臂,它便妥妥当当地停在了上面,又聒噪道:“公主,公主!救救小黄!”
    想必那名女子便是南瑞的二公主了。只是这鹦鹉居然的名字叫小黄……是有多么不同凡响的品味才能取出这样的名字啊……
    我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从头到尾都不露丝毫表情的面瘫将军一眼。他依然从容淡定,一语不发,连视线的角度都没变过。
    莫非这鹦鹉其实不是他的,而是这位二公主的?
    二公主见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她手上的小黄身上,神情略有尴尬。“这是五妹的鹦鹉。这次带到贵国,是想让它试试寻找五妹的下落。”
    原来这只语出惊人的鹦鹉竟然是那位逃婚的五公主的。若真能借助它找到五公主的下落,倒也替安锦省了事儿。只是这位五公主不仅识人的眼光不怎么样,连取名字的品味也不怎么样……
    二公主朝我走来,微笑道:“看来小黄它很喜欢你的狗。”
    我愕然。这算得上喜欢么?
    这位二公主和我见过匆匆一面的五公主相貌似乎并不相像。她的颧骨稍稍有些突出,嘴唇丰润自然上翘,算不得美丽,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之前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感觉凛冽难以接近,但笑起来却又带了几分可爱,实在比不笑的时候亲切了不少。
    我朝她笑笑,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那只叫小黄的鹦鹉睁着绿豆小眼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二公主打量了我一番,笑道:“不知夫人是哪家的亲眷?
    我正要答,西凉新帝却把元宵带到我身旁道:“十三,你先带元宵回去罢,我之后再去找你。”
    他的言语温柔,我却觉着很不对劲儿。
    二公主看我们的眼神顿时有些暧昧。骠骑将军仍做冷峻状,只往我们这边稍微瞟了瞟。
    我皱眉道:“陛下,我想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如无必要,还是别见的好。至于元宵――”我瞪了它一眼,意思是回去再跟你算账。“我会让别人带它来见陛下。”
    “十三……”他的神情略带伤感。
    “阿遥!”我家夫君安锦,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旁,面带焦灼。“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又看向西凉国皇帝,微笑作揖道:“拙荆给陛下添麻烦了,实在惶恐。”
    皇帝陛下垂下眼,十分谦和。“哪里。安大人辛劳,寡人代为照顾夫人也是理所应当。”
    安锦笑意更甚,双目却有些发寒。
    “陛下有更多事务,拙荆就不劳陛下照顾了。”
    两个男人,一个温良大度,一个谦和有礼。只是――气场十分诡异。
    安锦揽过我的肩,拍了拍元宵的脑袋。“回家了。”
    元宵不舍地看了原主人一眼,居然真的就这么夹着尾巴跟在我们后头走了。
    真是只现实又欺软怕硬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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