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一瞟,手下动作渐停,冷白的刀刃上划过一丝寒光。
    “大人, 大人,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随着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婆子悲恸的哭喊在密闭的牢房内逡巡。
    “不必惊慌, 我可有说过你做了什么?”郭钦将那刀柄在手里打了个转儿,刀刃慢慢逼近刘婆子的咽喉。
    “二十四年前苍台山杨家别苑的事, 你知道——”
    郭钦还未说完,隔壁牢房内一道悲号声响彻于耳。
    刘婆子吓得更是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全身哆哆嗦嗦的。
    “大人, 锦衣卫老爷, 我们到底干了啥,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 二十多年的事哪里记得清啊!”
    婆子眼里闪着泪光, 这件事藏在心底二十四年了,若说出去, 那边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不说是吧!你知道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北镇抚司?”
    郭钦手下一紧, 刀刃旋即划过婆子皱巴巴的皮肤。而后那刀刃通进腹中,来回旋转。
    婆子顿时哀号大叫,疼得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郭钦眸中闪过不屑,抄起茶盏往婆子头上浇……
    “若再是嘴硬,等隔壁牢房的老叟刮完了,就是你藏在罗水巷的外孙……”
    “什么?”刘婆子在昏死的边缘逐渐惊醒,“锦衣卫老爷啊, 啊!!!”
    郭钦换了一个刑具,婆子登时点了点头。
    她看着那打满尖顶的铁刷, 浑身发抖。
    “大人,我说,我说。二十四……二十四年前,有人指使放火烧了别苑,抱走了一个孩子。”
    郭钦眯了眯冷眸,抄起铁梳就要往婆子身上去。这些事他自然是知晓的,这婆子却在这拖延时间。
    “啊,大人,是郑老夫人指使我的,让我放火烧了芸姨娘,抱走她的孩子给郑家!呜呜~”
    郑家?杨凌的妻子郑氏?锦衣卫得到的消息,当初郑氏因为受朱芸的挑衅,气得回了娘家养胎,二人的孕期几乎也是一致的。
    “郑家为什么要那个孩子?”
    “大人啊,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怕遭天谴啊,所以我只倒了桐油,真是放火的是芸姨娘身边的丫鬟惠儿啊!”
    看到郭钦愈发不耐的神情,那婆子急忙道:
    “惠儿,惠儿就是后来次辅大人那个夫人!上回我见到了还心下吃惊,她那个丫头怎么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郭钦脑海里迅速运转,次辅大人的夫人,除了郑氏,该是后来王承礼的继室夫人余柳蝶。
    余氏确实也与郑氏交好。
    见问得差不多了,郭钦收了匕首,转身出了牢房。
    后来,几乎所有矛盾都指向王氏和杨氏。李知韫倒是耍得一手好阴谋。
    李知韫又与杨晟真长得那般相似,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郭钦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想得到他的答案,看来他得亲自去一趟牢房了。
    如今,满门抄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与此同时,一黑衣人影借着月色匆匆忙忙进了杨家府邸。
    杨晟真看着案上的书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时候宋珏突然推门而入。
    “子明,来不及了,郭钦已经去了牢房。”他眼底闪过一层忧虑,看向杨晟真,“那件事……”
    “我已知晓了,我会亲自去问母亲的。”
    锦衣卫的人带走了向阳坊的刘氏夫妇,他当然知晓。只是北镇抚司密探送来的消息,却让杨晟真久久不能平静。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与李知韫,实在是太像了,反而刘婆子的供词中却又找不出来漏洞。”
    “唯一的可能是……”宋珏在房内来回踱步,皱眉不语。
    “双生之子?”杨晟真看着那信件,眉宇间染上一层阴翳。
    “芸娘。”他又喃喃自语,从匣子里拿出了那枚墨玉坠子。
    杨晟真深吸了一口气,刹那间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
    李知韫定然是为芸娘来向杨氏和王氏寻仇的!至于郑家的事,早在三方士入京之时,就随意找了一份由头将郑砚调去岭南,而他的舅父郑砚也恰巧病死途中。
    “到底怎么了?”宋珏愁眉不解,“莫非他是你的……”兄弟?
    最后两字被吞入吼中,宋珏实在不想也不愿与李知韫扯上关系。
    “太怪异了,如今李知韫,就是芸娘后来还有一个孩子,她带着那个孩子死里逃生……”宋珏轻抚着下颌,抬眼打量着杨晟真在跳动的烛影下忽明忽暗的神情。
    “那这样的话,李知韫被判满门抄斩,首当其冲的就是杨氏!”宋珏突然反应过来,厉声说道。
    “那郭钦定然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杨晟真执手默默沏了一盏茶,推到宋珏的身前,上挑的凤眸神色自若的看向他。
    “子明,你……”宋珏一时哑口无言,“不如趁着事情还未挑明,我们……”他五指并起放在喉上做刀刃状。
    “不可,再一再二不再三,陛下不会再容忍我们自作主张的。”杨晟真沉沉看向前方,语气波澜不惊。
    暗杀圣人的狗,这像什么话!
    “我已有了对策。待我问过母亲,便连夜进宫。”
    “进宫?可陛下金口玉律,君无戏言啊!”
    “我自有办法。”杨晟真抿了一口茶,神情自若,宋珏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了,顾府那边如何了?”
    凉风透过支摘窗灌进来,月白色道袍一颤,随即咳嗽几声。
    不提还好,一说起那个女人宋珏就来气。
    他愤愤上前,一把夺过杨晟真手中的杯盏,怒视着他,“你从来都是叫我钦佩,望尘莫及,只这一件事,我看不起你!”
    男人垂下眼帘,冷笑一声,抬眸对上宋珏怒气腾腾的眼眸。
    “我心甘情愿。”
    “那就等她害死你吧!”宋珏心中愈发气恼,扔下一句话便和他不欢而散。
    走到门口,宋珏突然回头,漆黑的眸子沉沉打量他,“娶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不好吗?”
    “我若如此,你捷足先登?将珍娘留在你府上……”杨晟真眸底闪着寒光,正进宋珏心底。
    被人拆穿,他迅速别过眼去,冷哼一声摔门离去。
    平心而论,他对那个女人确实恨之入骨,恨她虚情假意,恨她满口谎言,恨她不守妇道,恨她不喜他……
    可恨是从何而来,宋珏也说不清,只是这股子执念夜夜挠在他的心头,令他辗转反侧,不能安寝。
    ……
    邻近子时,经过露水的浸染,地上的草叶都覆上一层白霜。守门的丫鬟见有人过去,倏地惊醒,“二公子,太太休息了,你不能进去。”
    杨晟真并未理会她,进了垂花门就立在正房前的院中蓦然不语。
    幼时起父亲将他作为杨氏宗子培养,总角之年时,其他的孩童尚且在嬉闹玩乐,他被父亲关在藏经楼背那些拗口的经书。后来总是母亲冒着被父亲斥责的风险含着泪偷偷跑过去给他送棉衣吃食。
    再到后来,京中起了疫病,他也染上了。看他病得意奄奄一息,父亲和叔父商量开始培养三弟。那时温顺的母亲鲜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而后彻夜不息地照顾他,喂汤喂药……
    往事层层叠叠,逡巡于脑海。可芸娘和李知韫的事始终萦绕于心头,若是不彻底弄清楚,怕是他自己也无法止息。同郑氏的母子情分中,永远都会有一道无形的枷锁。
    良久,他凝望着格门,缓缓开口,“母亲恕罪,儿子找母亲有要事相商。”
    自从梦到芸娘后,郑氏也是夜夜难免,辗转反侧地睡不好。今夜杨晟真突然不顾礼法的过来,压在郑氏心头的重担仿佛松动了些许。
    正恍神间,听到晟哥儿要见自己,外间的淳月得了她指令后过去开了门。
    外间已点燃了灯烛,杨晟真候在外间,等郑氏穿好衣衫才才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母亲,深夜扰您安寝,请母亲恕罪。”
    “晟哥儿,不必这么拘谨,这样说不是同母亲生分了?”
    他凝视着手中的坠子,心头一紧。将那坠子递给郑氏看。
    “母亲可还记得芸娘?”
    郑氏唇角的笑容倏地淡了几分,“之前不是同我问过芸娘了,怎么又提起她来了?”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慈母的笑容,只是手心儿却在这一瞬间冷汗淋淋。深夜过来询问芸娘的事儿,虽然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到来,可郑氏依旧紧张起来。
    “儿子方才去见了向阳坊那给人接生刘婆子。”杨晟真看着郑氏的眼睛道。
    他依旧自称儿子,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温顺平和,却说出这种令郑氏心惊肉跳的话来。
    郑氏避开他的目光,无声地落起泪来。都查到了刘婆子那里,怕那些腌臜事他都摸清了不少。
    郑氏也不愿与他虚与委蛇,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虽然看似温和,实则待人处事都有这不近不远的距离。即使是她这个母亲,也不例外。
    心里不由得对杨凌生出一丝埋怨来。她出生书香门第,做姑娘时也被称为才女。若晟哥儿自幼由她教导,哪里会变成这样!
    “认得。是她将你抱给我的。”
    郑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眼底的淤青却愈发明显。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杨晟真仍觉得心头绞痛,他定定地看向郑氏,看向他的母亲,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晟哥儿这么看着我,是怨恨我吗?”
    杨晟真摇了摇头。
    “其实芸娘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知了。我也并不想瞒你,将你养这么大,就算没有恩情,难道还没有感情吗?”
    “为什么?”他抬眸看向郑氏,声音愈发沉重。
    郑氏拢了拢披风,更是被这近似质问的声音吓得一愣。
    “你父亲外任时候,带回来一故人之女。他丝毫不顾及我怀胎两月,趁机将那女子纳为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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