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赢六生。”杨颜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好吧,不过我希望你没有这个机会。”裴液笑道,他抬头,博望园已在眼前。
    “你呢?”杨颜忽然问道。
    “我?”
    “嗯,我只和你交过手,能不能说说伱的位置。”
    “我,应当是前四吧。”裴液想着,笑道,武比之前,应该来不及四生了。
    “那倒和我想的差不多。”杨颜点头。
    “你呢?这份名单里还没把你放进去。”
    “我?”杨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是第一啊。”
    “.到了。”裴液转过话题道,“走吧。”
    面前已是园门。
    裴液向侍者出示了翠羽的小牌,走进了园中。
    知道尚怀通的所在之后,他就径往此处而来。制敌先知机,除了要摸清尚怀通的宿处作息外,但凡有其他任何关于其人的消息,裴液都会谨慎记下,不会有丝毫遗漏。
    其实“踩点”这方面的经验杨颜要更深厚一些,但他那些所谓暗中的路子,其实就是帮派的路子,而帮派,正是七蛟洞的眼线。
    所以倒不如以明路行暗事。
    时隔一天再次来到这里,昨日的混乱已经消去,地面清理干净,破开的楼壁也挂上了帷幕做暂时的遮掩。
    但留下的也不是宁静——另一种热闹取代它占领了这里。
    如果昨日唱丹会是武界盛会的话,今日的博望园就是在为文林瑶池作准备,青衣侍者们来往穿梭,绢纱、彩缎、牌匾、笔墨、印章、文玩.千百种形貌各异的东西被忙中有序地装上湖边的小船。
    而往远处看去,几只小船已在湖中来回,另一边的目的地是湖心一方花草葱郁的小洲。
    所谓“五里鹭洲开,博望失文材”,每年三次的鹭洲诗会,每回都能将整个博望城乃至博望州有名有姓的文人席卷一空,它依托着“三比”而举办,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文人们的三比。
    全州各处的文才都慕名而来,而最初的名,正来自于当年诗会的发起者——博望州名气最大的才女,湖下居士。
    这位才女幼时即扬名于文会之中,二十一岁时不受家中婚事,前往神京进修,两年后归来,反而锋芒内敛,各类雅集之上,常常藏巧于心,乐于玉成他人美名。
    而正在这种情势之下,女子声望愈隆而且愈厚,书院学子们热切地向这道美丽的身影靠拢,不只是出于“才女”的噱头,也实有几分尊敬向往在其中。
    至今鹭洲诗会的名气或已超过“湖下居士”的名头,但无数书生士子谋求参与此会,仍只是为了见佳人一面而已。
    此时博望园中,许多白服墨冠的书院学子聚在一处,或绘画或抄文,写好了便放在一旁晾墨,等着侍者来收纳装船。
    裴液见到这一幕,驻足了一下,然后朝他们走去。
    照这几日的认知,这些文院书生好打听武事,接触的人层次较高,常常有些内幕消息。同时他们又很难与七蛟这样的武派有什么实质的联系,也没什么江湖心机,因此是一种颇为安全方便的信息源。
    裴液远远见几人正在谈论,便想过去插话,然而快走到时,少年忽然偏头向捉月楼那边一看,怔了一下,立住了。
    书画前,谈话仍在进行。
    “忙活一上午了——不是说能见到居士的吗?”
    “居士多忙的,怎么会来。”
    “不是说居士会来,”第三人道,“是说居士就住这里。”
    “这般吗?居士怎么会住在这里?”
    “自然是因为鹭洲将开。”第二人道。
    “这,其实倒未必.”
    这话犹犹豫豫,有些未吐出的余味,第二人正要询问,第一人忽然道:“磊方兄,这回鹭洲诗会有你一席,可备了什么诗?”
    “嗨,哪里备得中,只写了两首秋比。其他的,无非秋色、湖水、明月、洗街,略微沾溉一二,便算齐了,还能如何。”
    “这磊方兄。”旁边人低声道,“居士就在此间,何不请她指点一二呢?”
    “.这,有些不合适吧。”
    “哎呀,你就是太迂阔!你想这诗会一年三次,来来回回也总是那些人,哪来这许多好诗。”这人道,“咱们是不懂行,但那些名士,肯定是早得了居士消息的。哪场做什么题材、是何格式,肯定早清清楚楚!不然现场一时做不出来,丢了份子怎么办?”
    “这”许磊方脸现尴尬。
    “胡言乱语!”
    许磊方脸色尚有些为难,旁边已忽然立起一人,愤然道:“刘子方!子曰:言必信!无根无凭,是为妖言,妖言惑众,今日所闻!”
    其人儒冠方正,带黑衣白,面容年轻清正,正是方继道。
    “鹭洲诗会是博望每季最清雅酣乐的集会,名士先生们汇集一堂,饮、谈、读、作见贤会友,已然足乐!至于作诗,作得好了大家便传唱一番,做不出来,那也就一笑便罢了,有什么丢不丢份子的?”方继道气愤道,“还说什么居士泄题.真是好笑!居士光风霁月,怎么会弄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先前说话的刘子方面上挂不住,偏头哼然道:“自然自然,方兄是去过诗会的,自然说的对。我自是在胡说了,谁让我弄不出一群人来举荐自己,上不了鹭洲呢?”
    方继道猛然瞪目:“我们吟风亭诗会明明是公平公开——”
    “好了好了。”许磊方连忙起身道,“大庭广众,不必争吵,不必争吵。”
    “入目都是脏的,就该洗洗自己眼睛!哼!”方继道一拂袖,转身继续去写自己那幅字了。
    刘子方还要讲话,却忽然嘴一闭,眼睛望向了捉月楼方向。而他这一安静,便带着所有人都看去了。
    周围几人,不论有无参与交谈,全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淑逸闲华的女子正轻稳地走来,她螓首蛾眉,脂肤檀唇,裙带淡风,鬓发青云,一到近前,那深厚的文雅之气就宛如清风拂面。
    正是博望首屈一指的咏絮之才。
    “怎么好像有些争执呢?”女子抱着一大卷书,放在桌上,玉指拢了拢将其摆成一堆,轻轻笑道。
    场上一时安静,刘子方脸色渐白——依这位女子的声望,若恶了自己.
    许磊方张了下嘴没想好怎么说,旁边方继道已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居士,就是一点儿小事。”
    他看起来比刘子方还不愿意女子听到这件事,刘子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但方继道理也没理。他不像是为了保护这位同窗,而是似乎不愿刚才那些言语沾染这位清雅女子的耳朵。
    女子还没来得及答话,方继道已上前一步:“居士,你,你怎么亲自做这些.”
    他不自觉地伸过手去想帮忙,但女子刚刚三两下间已整理妥帖,于是这双手便又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
    “什么‘亲自’不‘亲自’,”女子不禁一笑,“诸位这么多人愿意来帮忙,我才是受宠若惊呢。”
    这下连许磊方刘子方几人也连连摆手。
    “居士,还有什么要搬的吗?让我来就好了。”方继道挽了挽袖子。刚刚女子抱着一大捧卷轴的样子简直有些刺痛他。虽然这既不是他的诗会,也不是他的卷轴,但男子心里偏偏有种过意不去的感觉。
    “要搬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哪里搬得完。”女子温柔笑道,“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情,要拜托方继道公子一下。”
    “.”
    几人看向方继道,而方继道只呆呆站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居士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直到许磊方轻轻一推他,他才猛地回神,眼前是女子温和带笑的面孔。
    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时一直失礼地把视线停留在上面,连忙抬头移开目光,然而脸颊已热得发烫。
    “好好!”
    “你还没听是什么事呢。”
    “哦那,你,居士你说。”
    女子一笑,伸手一指道:“能请方公子去那边亭子里谈吗?”
    “能,能!”
    方继道嘴上答应,才慢半拍地转头去看那座小红亭,那里飞泉滑过亭顶,周围空无一人。
    一时心向高处飘了起来。
    脚步也有些轻飘飘地来到亭下,身前的女子伸手在顶上流泻下来的泉水中冲了冲手,她一站上台阶,便比方继道要高一些。
    “恭喜方公子,本次又进诗会了。”
    “哪里哪里哪里,都是同窗们厚爱。”
    女子笑:“谦虚了,方公子作的几首都极好的。”
    方继道心又猛地往高处一飘——看过我的诗
    但立刻又有些脸热。
    “方公子对本次诗会的题材有什么看法?”女子忽然问道。
    “啊?”方继道一愣,“不依然还是秋比吗?再就是秋色——啊!我也是与会者.居士,不方便谈论这个吧.”
    这正是刚刚他义正词严与刘子方争辩的事情,方继道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
    女子笑:“不聊后面的,就只说秋比啊。”
    “哦!秋比啊。”方继道松了口气,“三比不一直是赞颂人物为主吗,我觉得很好啊。或者.诶对了居士!我那天去武馆见了很多候选,他们练习那些武功的样子,真是令人留恋难忘,我觉得咱们居士你也可以挑几门武功出来,诗会上请人演练一番,然后大家便可以照着作诗”
    方继道说着,渐有些兴奋起来——这点子确实十分不错。
    他兴冲冲地看着女子。
    女子却只一笑道:“我们还是先谈人物。”
    “哦,谈人物人物,谈什么?”
    女子低了一下头,抬头时语气轻缓地笑道:“方公子觉得本届最出彩的候选是哪一位呢?”
    “最出彩的.”方继道想着,“自然是——”
    他嗓子忽然僵住,某些若有若无的令他不屑的传言忽然回荡在耳边,“方公子”飘得高高的心开始极速地下坠。
    “是?”
    “是”方继道感觉自己声音干巴巴的,“尚,尚怀通,尚公子吧。”
    “对!”女子这一次的笑比刚刚任何一个都更加美丽,方继道嘴角却一点儿都勾不起来了。
    “所以,我想,请方公子为他作一首诗——如果方公子没这个工夫的话,可以用我写好的,诗会上读出来就好。”
    “.然,后呢?”心中那不停坠落的感觉令他嗓子发紧。
    “然后,我会拿出一首更好的诗。”
    “.”
    哦,是为他铺垫造势。
    啪,落到底儿了。
    “我本想把更好的这首交给方公子来发,但.风格作法都不对。”女子有些歉意道。
    假诗假名,给我,我也不会要的。
    这是欺骗,是造假,你把整个鹭洲诗会当成为他扬名的工具
    方继道一瞬间感觉眼前的女子陌生了起来,但很快这感觉消失,眼前还是这张脸。
    “因为鹭洲诗会那晚,少陇府会来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女子辨认着他的神色,轻声道,“.如果,方公子不愿意,请保密就好,我再去找别人。”
    “.”
    “好吧,我还是去找——”
    “行,我愿意。”方继道闷闷道。
    女子一怔,而后不知为何忽然失笑,脸上的神色竟像是有些无奈:“你愿意?”
    “嗯。”
    “.那你答应了,就得做好。”女子看着他,“你不会暗中”
    “.我不会!”方继道道,“反正我不答应.居士,也会去找别人。”
    “好吧,那就,有劳方公子了。”女子行礼道,“我会记得这份人情。”
    方继道沉默地回礼,低头转身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咬牙回头。
    “居士!”
    “嗯?”
    “他是不是胁迫你?”
    女子一怔,这下真失笑了:“你在说些什么?”
    “.”
    方继道再次沉默地转身。
    然后他见一位少年迎面走来。本来这时候他是注意不到这种程度的外界信息的,但这身影确实熟悉,于是他抬头一看,怔了一下,这时下都没忘记抬手行礼:“裴少侠?”
    “嗯,方兄好。”裴液拱手。
    亭下女子看了过来,已对他笑着颔首。
    方继道回头看了一眼:“裴少侠认得居士?”
    “是的,我有些话想找齐姑娘说。”少年声音清朗,他指了处更远的亭子,“齐姑娘,咱们去那边说行不行?”
    感谢冰裂崩裂老板打赏的盟主,老板破费了!昨天忘谢了真不好意思。
    这样又欠34更了。
    今天虽然晚更了8分钟,但是多了一百多个字,大家会原谅我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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