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刚经历的这个问题,是她用了将近一年才想清楚的。
    它并非是“如果师兄真的死而复生,她是否该把这位置交还给他”这种无头无尾的假设。
    而是在她最深最深的心中她是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把它视为负担,一直期待着谁能来帮助自己;还是已经真的相信,自己就是翠羽真正的根魂。
    她过去当然已经想明白了的。
    但所谓“烛剑”,就是将那个被自己抛弃了的答案重新点燃,那不只是又一次的重复拷问,而是将其整个膨胀、威力加倍,令主人真的发自内心地重拾这个选择。
    除非,你的烛火真的足够顽强和明亮。
    李缥青抬起头,那四壁之上,《传心烛》的一段已映入眼帘:“欲修心烛,先有二心。二心者,相争相抗,强弱难辨。继而磨情炼性,或数年、或数十年,终见本我,于是择一为秉持,余者为所弃。秉持者阳,是为‘烛剑’;所弃者阴,是为‘心毒’。无烛剑则心毒无从分辨,无心毒则烛剑不得根基。烛剑必坚,心毒则稳;心毒必厚,烛剑方明。”
    李缥青读完此段,目光下垂,看向了场中的衣承心,她的脸色已经又白了一分,嘴角的血迹刚刚擦拭干净,正以凝重的目光看向了她。在她身后,三枚心珀小镜已经暂时黯淡。
    李缥青伸手扶了一下墙,才发现双腿之瘫软几乎令她没有知觉,她放下手,就这般瘫坐着抿唇笑了一下:“妹妹在做什么?”
    “奉诏之族三百年心烛修为,我取了九十年。”衣承心轻声道,“不知姐姐是不是每一根心烛,都这般坚明呢?”
    李缥青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又被打断。
    “你那位情郎叫做裴液是不是。”衣承心忽然想起什么般,淡声道,“相州城的消息说他正在赶过来,所以我哥哥去杀他了。”
    李缥青心脏猛地一缩,下一刻,那灰白的世界已再次笼罩了她。
    ————
    裴液足以相信,当面前这名男子进入八生之时,便足以名列凫榜之上。
    裴液是第一次和枪这种兵器对敌,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处处受制之感——即便除去真气上的压制,他也感受不到多少自己剑技带来的优势。
    对方依靠真气,裴液仗以鹑首,而双方俱有足够高明的手段。
    裴液已知道这枚龙瞳给对方带来的是什么。
    纤细入微的观察力,以及自己体内真气的流动。
    裴液眸光安静地盯着对方,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衣南岱已然出枪,枪势迫如山海。
    在遭遇之前,他不会认为自己能胜过这样的对手,但当在这里遇到,当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杀掉此人之后,他又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一剑枪下惊掠。
    【雪夜坠命魂惊】
    既然好用,那就再用。
    衣南岱身体一僵,但那朝裴液而来的枪势却仍然凶险,裴液手腕一拧,一道【玉老】再次压上枪身,下一瞬已立刻探出来一式【破土】。
    在探清敌人底牌之后,少年给以干净利落的先控再杀。
    然而衣南岱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直接伸指捏向了脖颈。
    双指牢牢扼住了少年之剑。
    随搏斗精准应变的超卓天赋并非少年独有,在男子眼中,这道枯中新生的连招亦不是第一次出现。
    当裴液第一剑扼住他心神时,他就知道接下来会是这最合适的两剑。
    裴液手腕奋力一拧,剑身乍然铮鸣,弹鱼般奋力挣脱男子掌控,但下一刻衣南岱并指一转,强硬沛然的真气传导而来,少年手腕乍然伤震。
    长剑脱手而出。
    五生搏七生,保持安全的基石就是足够的拉扯空间,当七生从剑意清醒之后,少年仍然待在近前,那么这就是要承受的代价。
    剑者失剑。
    裴液一身本领乍然失去了支点。
    衣南岱仍然平漠地看着他,枪身一滑手已握持中段,呼啸横扫身前的少年。
    这一击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裴液依然面无表情,他眉凛目厉,直直盯着面前的男子,仿佛不知道其随意一招就足以将自己破胸掏肺。
    少年没有去看旁边呼啸而来的沛然,而那枪身在临近他三尺之时,猛地一顿。
    其中蕴藏的火焰已陡然炸开!
    衣南岱可以仗着《枪意凝火》和《朱莲太液》来以枪御火,但那些火焰的本质,仍是“螭火”。
    在刚刚的交手中,它们只是异动,并非“失控”。
    裴液面不改色地纵容了它们,于是现在当他和它们离得足够近时,那些火焰就又在掌控之中。
    衣南岱长臂顿时失控,猛地向旁边荡开,而面前的少年已一拳如虎,直直轰他面门。
    这当是裴液的最后一拳了,当剑抛出去、螭火引爆之后,他已经没了别的手段。
    还好这一拳,此时衣南岱也只能用手来接。
    拳掌顿时相接,裴液只觉仿佛筋骨寸断,一口鲜血蓬地喷了出来,而在下一瞬间,这双染血之眼已直直盯住了衣南岱的眼睛。
    一切仿佛静止。
    这双淡漠的金瞳第一次出现了收缩,衣南岱浑身僵冷,从两人拳掌接触之处开始,一种不可抑制的窒息之感传遍了他的全身,仿佛小鼠被绞紧在蛇蟒之中。
    然后,他失去了光明。
    但在失去双眼的第一时间,整副躯体仿佛也脱离了一些窒息,七生敏锐的感知还在,少年穷途末路的脆弱躯体就摆在他身前。
    衣南岱并没有很渴望出这一拳,杀死这個一面之缘的少年于他没有什么快感。
    但既然这个空隙出现在了这里,他就依照自己的职责收去他的生命。
    一拳真气满凝。
    但下一刻,他意识猛地一滞。
    脖颈上尖锐的痛传进了坠入黑暗的大脑。
    剑。
    残月之下,那道飘折飞出的剑一掠拉出了一道轻极快极的剑光。
    它是【踏水摘鳞】,但【踏水摘鳞】又绝无如此之快!它像一道真正惊艳的流光,在眼球上留下的残影还没有传入大脑时,它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那锋利的速度令人愕然窒息。
    在裴液第一次拿到《蝉雀剑》时,上面就说,蝉在前,雀在后,敌人为螳螂。
    撰剑人为这两部留下了千变万化的接口,玉翡二脉,本就是互相勾连。
    但在勾连之外,其实还有融合。
    在李蔚如所赠的玉翡剑理中写道,在两脉十四剑中,应有四种极致,皆由玉翡两脉中对应剑招贯通融合而成。
    【踏水摘鳞】本就是玉翡山的至轻至快之剑,当它以【破土】为垫之后,在最力竭的势尽后、在最孱弱的新生中,这一掠而过真正迈入了超凡脱俗的行列之中。
    这是迈向【飞羽仙】的四阶中的第一阶。
    【衔新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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