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定:无虞。
    整场七十二人唱名,这四个字只出现了两次。
    “议成”已是代表基本同意,“庶可”是不咬死的说法,毕竟真正的高下,还是要明后两日玉剑台上再分。
    所以对很多人,哪怕修册会都同意给这个位子,但还是会下“议成:庶可”的态度,因为把话说定本来没什么好处,也全无必要。
    正如屈忻所言,这四个字代表的是“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裴液”这个名字,应当排在这个位置,列于玉剑金幅的第一栏。
    当人们为七十二名哄笑时,从来没想过这四个字会落定在第一上。
    从留鹤台到整个剑台,全场寂然无声,那清朗的唱名端正而有力,绝无半点心虚,余音仍然回荡在天空之上。
    当戚梦臣这个名字出现在第八时,已有人敏锐地发现,前八中竟然闯入一匹黑马,他们含笑对视,饶有兴趣地期待着,还有见多识广之人提出“姬卓吾”等几个名字。
    但当左生出现在第五时,他们就有些茫然地蹙起了眉头,愤怒迷惑的情绪开始在场上出现,骚动潮水般弥漫开来。很多人想这是内幕、这是朝廷强行把他们的人塞进来,这是对选剑会的愚弄!
    当苏行可、崔子介的唱名随之而来,场上几乎演变成难以抑制的哗然,最冷静的人也在这时蹙紧了眉头。
    但当向宗渊落定第二时,一切反而安静了。
    没有这样的内幕。
    如果有,那就是最荒谬的挑衅。
    所有人都茫然地听着,那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如此不容置疑地降临在了剑册榜首。
    修册会遍观群英、议定无虞,是为少陇剑才第一十七岁,他叫,裴液。
    在难以想象的沉默之后,场上升起最剧烈的嘈杂,惊愕、茫然、更多的还是一瞬间爆发出的急切询问。
    而留鹤台上,寂静依然覆盖着全场。
    苏行可面无表情地立在栏杆前,木条已被捏出指印。
    没有人讲话,两个月前他们就心知谁会是自己的对手,因为放眼整个少陇,和他们立在同一高度的也不过如此寥寥几人。两三天前他们怀着自信来到这里,直到刚刚依然彼此针锋相对。
    正因他们每一个都足够优秀,从不畏惧当面的竞争,也绝不肯向别人低头。
    然而这个名字,甚至不在留鹤台上。
    终于还是向宗渊先恢复了平静,他抬手又倒了一杯茶,另一边南观奴轻声开口,只是嘴角再没有含笑了:“诸位有谁认得.这位魁首吗?”
    无人言语,好几人连头也没回,白斐茫然地摇了摇头。
    阎秉剑饮了一口酒:“不知道门派,不知道来路,也不知道师承.甚至连男女都不知道。”
    白斐惊讶:“难道是位姑娘吗?”
    戚梦臣沉默片刻:“‘回眸事已定,请君观群英’.也根本不是剑道的判词。”
    向宗渊道低眸倒茶道:“修册会既然‘无虞’,那么这位裴液一定有足够‘无虞’的地方我很期待在接下来两天里,听到这位神秘少年的传奇。”
    就在这时,那清朗的声音再一次传遍了全场:“以上便为‘少陇剑道金册’所录七十二位剑才,名位是诸位在进入玉剑台前修册会之排序,亦为明日修册之底本。”
    “明日辰时,请诸英才上玉剑台共修金册,为期两日,具体细则与请函已派发诸位下榻之处。另:裴液公子暂负重伤,将在后日完册前上玉剑台试剑,以定前三名位。”
    “诚谢诸君,共襄盛举。今知少陇麟行凤翔,剑道之昌,指日可待矣。”
    “.”
    海潮一样的哗然之中,留鹤台上再次陷入凝定的沉默,崔子介忽然低冷一笑:“所以,我们少陇也有一位‘真麟儿’喽?——六生?”无人答话,他就此提剑起身下楼。
    苏行可依然面无表情地立在栏边,低声喃喃着:“十七.”
    现在是一天之中的酉时,太阳正在朝西方落去,从现在开始的每一个时辰,无数人会全力地搜寻这位十七岁少年的名声和事迹,然后在似是而非的消息中,触及到一些神秘禁忌的高墙。
    ————
    裴液整个人是傻的。
    “裴液”两个音节是如此响亮,那两个墨字又是如此清晰,他茫然地转过头,屈忻也正偏头看着他,平声道:“恭喜。”
    “.”
    裴液转回头,才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在真实地发生。
    他记得隋大人说“我要先使人们认得你”,也记得刚刚程元期叮嘱“明日可能要您下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
    他以为自己可以搭一搭选剑会的顺风车,露露面,和大家交交朋友、切磋切磋剑术.自然就算是认得了。
    因为选剑会自始至终都和他无关。
    这是少陇府衙和整个江湖准备了两个月的大事,无数江湖人涌向府城观礼,它也有着最严格的选拔和规章,明珠水榭、落英山这样的大剑派想和程元期一晤,也许不过是请教些问题,皆被严肃回绝。
    如今,这项庞大繁杂的盛事终于走过两个月迎来了它的结果,然后隋大人说.你当然是第一。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名传少陇。
    裴液在难以言喻的澎湃中一回头,只见一位白须冷面的老人站在身后,乃是从崆峒一路随行的高非攻。
    裴液连忙起身:“.高统领,您怎么来了?”
    高非攻微微一笑:“受都督所托,我一直暗中保护裴公子。”
    “.啊!”
    “刚刚得都督传信,他会在亥时到医楼与公子一晤。”高非攻手上搭着一件柔软的精绸斗篷,“唱名已毕,公子若想现在返回,咱们这就出发便是。”
    裴液没出阁子,从专留的廊梯径直下了置剑楼,迈出门时,行人来去纷杂的语声毫不意外地传来。
    “.是啊,谁认得?我听都没听说过”
    “才十七啊.”
    “心痒死了,也不知究竟是何许人?”
    “.我才不信他真胜过崔、向、苏三人!你见过他的剑吗?一个藏头露尾的六生算什么第一!”
    “.快快快,到杜五娘那看看有没有这个少年天才的消息,五两银子我都肯买!”
    裴液抬手拉了下兜帽,却忽然视线一偏,微怔地见到楼旁檐下,飞燕剑门那一行人正倚在那里。
    那位叫子昕的少女显然是在前面的比试中受了伤,左臂扎着带子,眼眶微红地坐在地上,其他人把唯一的阴凉让给了她。
    任子昕显然也没预料到会有人从这扇沉实内敛的小门出来,她抬起头,微愕地看到那位在茶楼下盘腿坐凳的少年。
    白朴的衣靴不见了,旁边是另一位清冷美丽的少女,身后相随的白须老者气如山岳。金阳照出少年下颌的棱角,他颔首示意了一下,便转身走向那辆神俊的车马。
    沉柔的斗篷随风一转,任子昕怔然认出这自己不敢开口向父亲索要的料子,【鲛绡缁】,每日只出五丈,一尺就要二十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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