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百感交集地走回宿舍,王建设因为星期一上午有课,也早早地回来了。起来也怪,德仁虽然和王住在一个宿舍,经常见面,却没有专心地去注视他,现在要给月容介绍对象了,不免多看了王几眼。呵,这伙子果然是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和月容十分般配,不觉轻轻地笑了。王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张老师,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教你看得乐了?
    德仁也觉得自己有失态,干脆挑明了:好事情么,王,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王嘻嘻地乐了:张老师,不知道你介绍的是谁,人才怎么样,我们没见过面,没谈过话,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我怎么表态啊?
    德仁微微一笑:王,你误会了,我是问你,愿意不愿意让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王脸红了:来去,倒是我性急了,呵呵……
    德仁:不羞,年轻人嘛,到了你这个年龄急着找对象,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听你,暂时还没有女朋友,我才给你介绍呢。
    王:谢谢,张老师,你且看。
    德仁于是把月容的情况作了介绍,只是隐去了他和月容的干爸、干女儿的关系。王听了十分高兴,却又疑重重:张老师,月容姑娘年轻漂亮,聪明活泼,又在银行上班,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找一个穷教书匠呢?
    德仁:王,你这问题提得好,月容姑娘对男方的相貌、身材要求比较高,而且特别喜欢搞文学的人,所以我才给你介绍嘛。
    王感叹道:大千世界,千奇百怪,百人百性。我谈了几个对象,有的听我是教书的,她教师穷,是书呆子,没出息,不谈了。有的听我是搞文学的,她搞文学的喜欢空想,胡思乱想,精神容易错乱,还会自杀,不谈了。
    德仁:嗨,你谈的这几个对象还是有水平的,不过她们看到的只是表面文章,对更深层次的含义就不大理解了。我们教师,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往往是严肃有余,活泼不足,其实这种不苟言笑的形象未必就是书呆子,他们的内心世界却是无比宽广无比丰富的。再,作家自杀也是有的,苏联作家法捷耶夫、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自杀了,不过原因十分复杂,中国作家老舍在特殊时期中遭受迫害而自杀,这是特殊时期带来的灾难,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悲剧。时代不同了,人们的精神状态也大不相同,你看,我和你都是搞文学的,谁的精神错乱了?呵呵……
    王一脸无奈的:张老师,你的这一番话得太迟了,我谈的几个对象都吹了,这些道理跟谁讲去呀?
    德仁:王,别灰心,我介绍的这个月容姑娘保你满意。
    王沉默半晌,嗫嚅着:张老师,月容姑娘条件是不错,不过我觉得她是学财会的,我是搞文学的,专业不同,兴趣爱好不同,难得有共同语言吧?
    德仁乐了:王,你真是腐儒之见,难道两口子必须是同一个专业,同一种职业,才能有共同语言吗?其实我觉得两口从事同一专业生活才单调呢。设想一下,你们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到家里,要是谈论起《阿q正传》,你媳妇装作尼姑的模样羞羞答答地走路,你装作阿q去摸她的脸蛋,感觉是轻飘飘的像飞起来似的,真像是演出一幕滑稽剧呢!
    王哈哈大笑:呵呵,张老师是过来人,深有体会,描绘得活灵活现的,可见专业相同的人,还是乐趣多呀。
    德仁:咳,我是专业相同生活单调,你倒成乐趣多呢。难道搞文学的就不能了解一下其他行业的生活?就不能学习一些其他专业的知识?那样只能做一个孤陋寡闻的文学家了。何况月容姑娘很喜欢文学,所以她才想找一个搞文学的,我想你们会有共同语言的。
    王:嗨,来去,你也同意兴趣相同的人,共同语言多一些。要是两口的专业不相同,走进家门,我谈创作,她谈银行业务,我谈《红楼梦》,她谈会计学,是不是非常扫兴呢?
    德仁微微一笑:王,你这是门户之见,其实我遇到的许多技术人员,都非常喜欢文学作品,看的比我看的还多。不定有一些作品的内容,你还得咨询月容姑娘哩。
    王一本正经的:谢谢张老师的关心,不过我真的不想找一个搞银行业务的对象。
    德仁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不好再什么,暂时也没法给月容回话,事情就这样搁了下来。
    学校放暑假了,德仁迫不及待地坐上了返乡的公共汽车。汽车沿着西兰公路向西急驰,他的一颗心啊早就飞回了渭北农村……在一个站,他下了车。站在公路上,德仁动情地眺望着安平村,在一片碧绿的田野里,树木蔚然的可不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炊烟袅袅,正是人们做午饭的时候,德仁的眼睛湿润了……亲爱的秀兰大概正在锅灶之间忙碌着,可爱的儿女也该放学了,德仁简直要喊出声来了:秀兰,我回来了!
    德仁大步流星地向村庄奔去,到了,到了,熟悉的疙疙瘩瘩泥土街道,熟悉的一簇簇的蓊蓊郁郁的树木,熟悉的一间间的农家屋舍,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他的心里已经沸腾着久别重逢的激情。岳父正坐在门旁的大石头上吃饭,德仁喊了一声“爹”,顺手递给他一盒纸烟,岳父喜得合不拢嘴。德仁冲进院子,红玉一眼瞥见,高兴地喊道: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德仁快步走进里屋,秀兰和孩子们正在吃饭,孩子亲热地喊着爸爸,秀兰却别过身子不理睬他,只顾自个吃饭……德仁给孩子们抓了些糖果,让他们到外边去了,他走近秀兰,心翼翼地陪着不是:秀兰,对不起,学校工作忙,我写的信少了;每天都有课程,我也没有时间回家。你看,学校一放暑假,我马上就赶回来了。
    德仁絮絮叨叨地着,秀兰也不吭气,后来索性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德仁慌了,轻轻地抱住了她,安慰的话儿不知道了几箩筐,秀兰还是不搭理他……
    红梅端着一碗饭进来,对德仁指了指妈妈,轻轻地摇了摇手:爸爸,你吃饭!
    德仁接过碗来一看,原来是玉米糁子面,一股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上面还倒了一勺辣子醋水,德仁食欲大振,拿起筷子就吃起来。红梅向爸爸招招手,德仁就跟她出来。在隔壁的屋子里,红梅悄悄地对他:爸爸,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跟我妈了些什么,近来,妈妈很不高兴。你最好去问问玉娥阿姨,她也许知道内情。
    提起玉娥,德仁不免心跳脸热,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一边吃着久违了的可口的玉米糁子面,一边望着亭亭玉立的秀丽的女儿,了接她去西安上高中的事情。红梅自然是高兴得几乎要蹦了起来,可她还是压抑着兴奋的心情,默默地拿来初中毕业考试成绩单,德仁看了看,主要课程的成绩都在80分以上,感到很欣慰。农村孩子嘛,星期天回来还要帮家里干活,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就算很不错了。
    上工的铃声响了,秀兰放下饭碗,默默地扛起锄头,戴上草帽,向门外走去。德仁稍一犹豫,赶了上去,夺过锄头和草帽:秀,你休息吧,我替你干活去。
    已经评有底分的红梅,也扛起锄头,戴上草帽,跟着爸爸一起去上工。在村口,社员们集聚着等候队长自强派活,看见德仁扛着锄头过来,一片哗然:
    哎呀,大干部也来干活啦!
    德仁,啥会回来的?
    嘻嘻,人家给你底分评了八分,和妇女一样,你还干活?
    德仁一边给大家分发纸烟,一边笑嘻嘻地:我是替红梅她妈干活哩!
    自强过来,兴奋地抓住德仁的手:德仁哥,真不够朋友,你回来了,为啥不到我家里来?下午收了工,你过来,我叫玉娥给你炒盘子,咱哥俩喝几盅。
    德仁递给自强一支烟:咳,自强,我是刚刚走进家门的呀。
    着火毒的太阳挥动锄头锄地,虽然隔着一草帽,德仁还是感到脸庞火辣辣地发烫,刚刚擦去汗水,脸上又立即渗满了汗珠,有些大的汗珠急不可耐地纷纷滚落地里。这时,一首古诗便诵响在他的耳旁: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德仁向旁边瞥了一眼,红梅就在不远处锄地,红扑扑的脸蛋娇艳之极,唉,女儿长大了,出脱得更美丽了,但愿她到西安上学,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红红的太阳从西天缓缓坠下,社员们这才收兵回营。德仁扛着锄头慢慢地走着,落在人群后边,突然一个人追了上来,拽住他的衣服,娇滴滴的声音响在耳旁:技术员,德仁哥,你当了大干部,再也不理我们农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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