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秀兰仍然低头在灯下给德仁缝制棉衣,德仁躺在炕上,焦急地喊着:兰兰,快来嘛!
    秀兰俯身在德仁脸上亲了几下:仁仁哥,别喊叫,你安心地睡觉,别冲动。我缝完这几针,收拾好包袱,就来了。乖乖,听话。
    秀兰仍然低头去缝制棉衣,时时把针在头发上摩擦一下,继续缝了下去……德仁看着看着,看得心酸,蓦然,一首古诗浮现在他的脑海: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他不禁潸然泪下。虽然这首诗写的是母亲,但是也适合眼前这位妻子,何况她给女儿红梅也缝制了一身棉衣。唉,秀兰真不容易,管着全家七口人的吃穿,这一份恩情他要永远地记在心里……他这样想着,想着,眼睛一闭,进入了梦乡——他天天到队里劳动,实在太累了……睡梦中,公鸡喔喔的啼叫声传进耳膜,德仁使劲地睁了几睁,眼睛睁开一道缝来,昏黄的灯光里,秀兰正从外面走进来,脱了衣服,悄悄地爬上炕来。德仁急忙闭上眼睛,轻轻地打着呼噜,秀兰喊了声“仁仁,仁仁哥哥”,便动手扯他的衣服……德仁猛不防俯身上去,秀兰倒被吓了一跳,伸手拧了他一把,声“叫你装”,俩人便戏耍在一起了……
    黎明时分,德仁正糊里糊涂地睡着,朦朦胧胧中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眼看时,见秀兰悄悄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德仁急忙穿上衣服,悄悄地跟了出去。秀兰推开厨房门,拉亮电灯,往脸盆里舀了水,把手脸洗了,这才往案上撒了些面粉,把盆里发旺了的面团倒在案上……德仁恍然大悟,原来秀兰昨天晚上就和好了面团,现在要给他烙锅盔了。他一冲动,那眼睛就湿润了……秀兰正在揉面,听见啜泣的声音,吃了一惊,扭头看时,德仁正在抹着眼泪。秀兰:德仁哥,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哭啥呢?
    德仁压抑着的声音终于哭了出来,泪水汩汩地流淌着,他紧紧地拥抱住秀兰,呜呜咽咽的:兰兰,你为啥要对我这样好呢?
    秀兰仰起头用手抹去德仁脸上的泪水:仁仁哥,别傻话了。你要出门,我给你烙锅盔,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犯得着哭哭啼啼的吗?
    德仁:还有……你半夜半夜地给我缝棉衣,你心里总是装着我,可我呢?心里就不是天天装着你,想着你……唉,我问心有愧啊!
    秀兰听着心里也很感动,她却笑了:仁仁哥,你咋越越傻了?你要教书,你要备课,你要专心工作,你就要忘掉我。如果你时时刻刻想着我,给学生上课的时候,突然出“兰兰妹妹,我想你”的话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呢?
    德仁也笑了,他亲了亲秀兰:嘻嘻,兰兰,你得也太玄乎了……
    秀兰:好了,哥哥,别打搅我,让我把锅盔烙在锅里嘛。
    德仁坐在锅灶前的凳上:兰兰,你烙锅盔我烧火。
    秀兰:仁仁哥,我求你了,快到炕上睡觉去,心里想着我就行了。烙锅盔,麦草火,不好烧,要三支五支地扔着,细细地烧,火烧得大了,锅盔就烙糊了。
    秀兰着,蹲下来,往灶里塞进一把麦草,划着火柴燃了,用拨火棍拨开,这样烧了几把麦草,她用手在锅上面试了试,觉得温度差不多了,就用油布擦了擦锅,把擀好的大大的面饼折成半圆双手托着放在锅里,顺手取下上面的半个,双手轻轻地压住面饼在锅里转了几圈,面饼发出滋滋的响声。德仁早已知趣地站在一边看着,秀兰猫着腰往灶里塞进一把麦草,拨了拨,火光映红了她美丽的面庞。这时,她直起身双手捏住面饼的边缘,迅速地翻了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面饼平平地落在锅心,露出来黄灿灿的底层。秀兰拿了根筷子,迅速地在饼子上戳了几个眼儿,蒸汽立即从眼儿里冒了出来……秀兰盖上锅盖,细细地烧了几把麦草,让面饼在锅里捂了一会儿,然后揭开锅盖,变戏法似的,让面饼翻了个身,像个锅盖一样,黄黄地扣在锅心。秀兰盖上锅盖,向灶里均匀地塞进一把麦草,橘黄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德仁捉住秀兰的手察看着:让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烫伤了?——你翻饼子的时候没有用锅铲。
    秀兰笑了:咱是劳动人民的手,哪能比你的姑娘手哩。
    德仁摸摸秀兰的手,果然是粗糙结实,已经不是当年结婚时柔若无骨、白嫩细腻的手了,岁月无情,他一阵心酸,泪水滴在秀兰的手上……秀兰的心也酸兮兮的,泪眼婆娑:仁仁哥,别这样,离别的时候,哭哭啼啼的,难道你真的要当陈世美,咱们永远再不见面了吗?
    德仁急忙伸手捂住秀兰的嘴巴,俩人哭成一团……
    秀兰揭开锅盖,翻过锅盔,稍微等了一会,便取出锅盔,放在案上。望着大大圆圆黄灿灿的锅盔,德仁:陕西八大怪,锅盔像锅盖,名不虚传啊。
    秀兰拿起锅盔,平放在左手手心,用右手在锅盔中心抠了抠:熟了,熟了。
    德仁:让我来抠一抠,找找感觉。
    秀兰:去,脏手脏脚的,弄脏了锅盔。不就是上面抠一抠,下面动一动,明锅盔熟透了。
    秀兰着,又往锅里放了一张面饼,翻了过,扎了眼,一会儿饼子就扣在锅里了。
    德仁:兰兰的饼子烙得真好,黄灿灿的,别吃了,闻着也够香的。
    秀兰:烙锅盔和你务棉花、写文章一样,要精益求精。火大了发焦,火了发粘,火不大不,慢慢地烤,才能烙出又黄又香的锅盔。
    德仁洗了手脸,就拿着刀要切锅盔:兰兰,我尝尝这锅盔香不香。
    秀兰顺手从锅盔上掰下一块,递给德仁:刚烙的锅盔不能切,切下的地方发粘。
    德仁咬了一口锅盔,津津有味地嚼着:哎呀,兰兰,你往面粉里面放油、放糖、放鸡蛋了,又酥又甜又胀。有福不可重享,这叫我怎么消受得起呢?
    德仁激动地抓住了秀兰的手,秀兰:仁仁哥,你尽管吃就是了。你这一走,就是一个学期,再难吃到我烙的锅盔了。
    话之间,天色渐明,秀兰又烙好一个锅盔,锅里又放进一个面饼。秀兰:德仁哥,你到炕上再去躺一会,烙饼我一个人就行了。
    德仁:兰兰,我再陪你会话儿。
    秀兰假装生气了:好,你不累我累,你不睡我睡,那么,你在这儿烙饼子,我去炕上躺一会儿。
    德仁只好走出厨房去了。躺在炕上,闭上眼睛,他的眼前浮现出的全是秀兰灯下缝衣、灶前烙饼的形象,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都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朦胧中,德仁竟然睡着了……他的幻觉正在睡梦中漫游,院子里有人话,他被惊醒了,仔细听时,是鸳鸯她妈的声音,他便从炕上爬了起来。鸳鸯妈已经走了进来,她的声音似乎带着鸳鸯的腔调:哟,她德仁哥,打搅你瞌睡了。前几天,鸳鸯来了封信,她暑假要出门写生,不回家了。我给她赶着缝了一身棉衣,麻烦你给她捎去。
    德仁这才注意到鸳鸯妈手里的包袱,他瞅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秀兰,他喃喃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鸳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鸳鸯,还不知道鸳鸯在哪儿住着呢!这个鸳鸯……
    秀兰噗嗤一声笑了:哎呀,你一口一个鸳鸯,鸳鸯不是你的鸳鸯,鸳鸯是鸳鸯妈的鸳鸯。
    鸳鸯妈笑不可仰:哟,你两口耍嘴皮子哩。德仁是鸳鸯的干哥,也算是一家人么。咳,我锅里还蒸着花卷呢,你走的时候给鸳鸯捎些。
    鸳鸯妈快步走出房间,突然又转身道:她哥,鸳鸯在信里还问到你的情况,叫你无论如何去看看她。
    鸳鸯妈走了,秀兰突然抱住德仁亲了几口:谢谢你,没有去看鸳鸯,我这就放心了。
    冷不防,红梅走过来,拍手笑着:妈,你多亲几口,我爸这一走,得半年才能回来呢!
    秀兰红着脸挥挥手:去,孩子知道个啥!你以为你妈就那么胆吗?我偏要多亲几口,让你看看。
    秀兰竟然肆无忌惮地搂住德仁亲吻着,甚至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这次该红梅脸红了,她悄悄地躲在一边去了,她在暗暗地想着:可怜的妈妈,守在一块的时候,盼望爸爸到西安去,能有一个好的前程。爸爸去了西安,她一个人挑起了家庭重担,无怨无悔,却又担心爸爸和鸳鸯姑姑离得近了……唉,女人哪,总是给自己制造这样那样的枷锁,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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