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砚随意抓了抓温暖的兔绒,接着,他摸了下心口的位置,莫名跳的快,少年眸色划过片刻古怪。
    他皱眉,扔掉了大氅。
    兰砚走到柴房门扉,沈熙洛刚走,她的脚印残留在雪上。
    兰砚看了会儿,雪平静地落下,倒映在他的眸中,渐渐遮盖脚印。
    少年啪地关上柴房门扉,门缘抖落碎雪。
    兰砚拽起兔绒大氅,披在身上,重新躺下,长腿伸开。
    他的桃花眸半低。
    兰砚想,为了更好的养伤,以及避开追杀者的耳目,留在这个无辜少女身旁,是理所应当的。
    兰砚翻了个身,想通了,薄唇轻勾,重新闭目浅寐。
    *
    沈熙洛跟侍卫打了个招呼,侍卫一般不会直视她,没发现她裙角的血迹和破损。
    沈熙洛避开若菱回到屋中,赶忙换了新的裙子,月白色繁花长裙,束缠枝荔枝纹银红衿带,如素月中袅袅绽放的花瓣。
    双螺髻歪斜,她干脆直接解开,大半披散在肩上,鸦发如云,只用一根白芙蓉玉簪简单点缀。
    沈熙洛拎起换下的裙子,看到裙摆的破损,思索了下,将这条裙子压箱底放。
    还好她的衣服多,埋在最里面,看不出什么。
    对于少年的身份,沈熙洛心中猜测良多。
    少年长相俊秀美丽,沈熙洛下意识猜他是贵公子,只是名门望族怎会让一个少年在外被人追杀?
    少年带着野性,与她见过的贵族少年郎不同。
    如果是贵族,富商,在被救时,大多数会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以表明自己的价值。
    但少年没有,他带着戒备,也没让她寻找他认识的人。
    他指节有薄茧,想来是习武造成的,但不是那种花拳绣腿,而是在真正的比武中练就的。
    他吃药面不改色,应该是习惯了伤痛,而且,她为他包扎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很多疤痕。
    他衣裳简单,没有玉饰配件,香囊荷包,更无证明身份的东西,行装简便。
    他不要看医者,是因为觉得看医问诊花费的诊金贵吗?
    沈熙洛觉得,她救的少年很有可能是一个漂泊无定的江湖人士,如话本子中所写的那般。
    沈熙洛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会儿仪容,若菱端了晚膳过来,敲敲门。
    沈熙洛淡定自若地让若菱进来。
    见沈熙洛换了件裙裳,若菱没想旁的,只觉得姑娘人美穿什么都好看。
    若菱打开食盒,将晚膳放在桌上,三菜一汤。
    若菱作为侍女,习惯性地要为沈熙洛整理衣裳,她看向房中的椸枷,略微疑惑,“姑娘,你的大氅呢?”
    沈熙洛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压下紧张,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目柔婉说:“我收箱子里了。”
    闻言,若菱下意识觉得姑娘只是忽然不喜那兔绒大氅了。
    沈熙洛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被自家阿兄用金银宠着衣食住行,挑剔些也难免。
    若菱为沈熙洛拿了件新的大氅,白狐里红鹤氅,她抖了抖,放在屋中椸枷上,细致地打理着。
    “姑娘,我瞧着那庄嬷嬷用心不诚。”若菱忍不住出声。
    她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姑娘下午不在的时候,那庄嬷嬷找到我和侍卫们,要教我们规矩。”
    “她算什么,一个老婆子,虽说来自宫里,但哪有待在驿站教习规矩的,明摆地借着侯府的光欺负我们,何况,我们的侍卫到了侯府就会离开,哪需要她教什么规矩。”
    沈熙洛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半低眼睫,轻声,“她仗势欺人,必有侯府的人在支持她,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可我已到灵宝,回去的话,阿兄......”沈熙洛微顿。
    除了婚事外,她上京投靠侯府,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兄长的仕途。
    沈熙洛暗暗担忧阿兄,幽州离边塞近,战事频发,不是久留当官之地。
    沈熙洛歉然看着若菱,对她轻轻摇头,“我知道她给你们不快了,只是,现在我们没办法赶走庄嬷嬷,那样她独自回了侯府,不知道要怎样添油加醋地说我们的坏话,对沈家的名声不利。”
    “你们下次若再受气,与我说,我会弥补你们的。”
    若菱整理好白狐里红鹤氅大氅,叹口气,心疼嘟囔,“姑娘,我不需要弥补,我担心侯府不善让姑娘委屈。”
    “高门之地,总是复杂,沈家人丁简单,我待惯了,若说委屈,我去了,定然委屈。”
    沈熙洛微微笑了笑,故意打趣道,“只是......我的目的是去找好的亲事,而不是留在侯府,若菱,你还没有帮我一起相看婚事呢,怎么就想走了呢。”
    “好吧好吧,我不说这丧气话了,姑娘早些歇息。”若菱依然嘟囔,她将屋内的东西打点好,烧了热水后离开。
    驿站地小,浴房在屋内,隔着一展简单的山色屏风。
    热气氤氲白雾,本该是用膳洗漱的休息时光,沈熙洛却忐忑紧张。
    不知道那少年醒了没,走了没。
    她是闺阁女,夜晚独自离开屋舍,并不妥帖。
    至少......要等到旁人都休憩,不会被注意到的时候离开。
    沈熙洛眸光轻动,她将桌案上的饭食放回食盒,防止太早凉去。
    接着,沈熙洛数着更漏隔轩窗望天色,等待外面的人睡去。
    门扉突然被敲响,敲击声一板一眼。
    “沈娘子。”庄嬷嬷刻薄的声音响起。
    “嬷嬷安好。”沈熙洛开了门,轻声细语。
    庄嬷嬷打量沈熙洛。
    夜色渐深,少女却无要睡的模样,打扮齐整,脸庞娇媚。
    庄嬷嬷皱眉。
    她细窄的眼狐疑,“沈娘子丢的镯子找到了吗?”
    沈熙洛轻轻眨眸,她抬起手腕,露出纤细腕骨上的赤金缠丝镯子。
    少女微笑,“多谢嬷嬷关心,已经找到了。”
    她语气乖顺,笑容柔美,挑不出错。
    庄嬷嬷面色一窒。
    “沈娘子,你白日走的急,老身未来得及为你布置课业,现在过来,是要告诉你课业。”庄嬷嬷将书本递给沈熙洛,冷冷道,“将《女诫》抄五十遍。”
    沈熙洛心思微动,眼底轻染亮色,声音清脆应下,“好呀。”
    庄嬷嬷没想到沈熙洛竟然是这般欢快的态度,她瘦削苍老的脸浮现怪异,更加刻薄。
    “老身明日就要抽查,沈娘子莫要糊弄老身。”庄嬷嬷紧绷声音道。
    沈熙洛面容不解,“嬷嬷是侯府派来教我规矩的,我为何要糊弄嬷嬷?”
    庄嬷嬷凝噎,脸色难看地离开。
    沈熙洛将桌案上的烛火点燃,摇曳火光落在她的眸中,她嘴角扬起弧度。
    她想到用什么理由掩盖自己的消失了。
    《女诫》抄五十遍,那可是要抄一整晚。
    所以,她房内的烛火点亮一整晚,看到的人只会以为她在抄书,不会知道她不在房中。
    今年的雪势大,迟迟未停,隐约有继续下一整夜的架势。
    月明星稀,雪飘幽夜。
    四周传出熟睡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各在梦乡。
    沈熙洛右手拎了一展小巧的五色琉璃灯,左手拎着食盒,在黑暗中披着白狐里红鹤氅轻手轻脚地推开客房屋门,小心翼翼地踮足下了楼梯,从驿站后门走进后院。
    清寒的风吹入袖中,沈熙洛的脸冻得通红。
    她捏着琉璃灯盏的指骨收紧,轻轻加快脚步。
    柴房的门扉紧闭,沈熙洛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而是轻轻叩响,带了点不好意思,“你还在么?”
    话音轻柔落下,雪降在沈熙洛的身上,她心脏紧张跳动。
    等了片刻,里面没开门。
    沈熙洛不由得想,也许他还在睡,她不应该打扰他,或者,他已经离开,那她没有理由纠缠这个陌生的少年。
    沈熙洛回首,看向身后,驿站傍晚无光,黑黝黝一片,参天古树在雪中散发幽寒气息,枝叶在斜月下晃动,仿佛有魑魅魍魉隐藏其中。
    沈熙洛咬了咬唇角,有些害怕。
    她暗暗调整呼吸频率,心想,将食盒放下就回去。
    她正要俯身,门扉悠悠打开,少年的手缠着纱布,指骨修长,透出靡丽的病弱。
    他没有走。
    沈熙洛轻轻弯了弯眸子。
    “我为你带了饭。”她抬起手中食盒,轻声细语,“你好多了吗?”
    兰砚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
    少女穿着月白色的裙子,皎洁如月,外披红色大氅,衬得她脸蛋愈发凝白剔透。
    她微微仰眸,三千青发只以一根纯洁的玉芙蓉簪子束起,在雪中笑着看他,手中琉璃灯盏散发着碎金一样的璀璨光辉。
    兰砚侧身,默不作声地示意她可以进来。
    作为帝王,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沈熙洛觉得她救的少年有些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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