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映照出婴孩内心的渴望, 这是乔双鲤第一次尝试, 小心翼翼编织出一个美梦。看到婴儿纯粹天真的笑,他隐约感到, 自己心底最深处某个念头越来越坚定。
    婴儿的笑,终于病好的董少将的笑, 他家人喜极而泣的笑,乐哥沈逸飞他们的笑, 温教授和顾队的笑。他以前放学时, 每次路过旁边的街,小学生们涌出校门时无忧无虑的笑。
    还有自己的笑。
    乔双鲤从来不想当什么大英雄, 拯救全世界。他也没这个本事。他就想给父母报仇,然后尽最大可能的,多救些人。
    他喜欢看他们笑。
    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淡,怪物隐藏在其中,不甘地嘶吼咆哮, 却拿大黑猫无计可施。梦就快要醒了。乔双鲤头又开始疼, 千百根针扎似的, 他这次消耗力量实在太多,甚至有点透支。
    但乔双鲤看到病床上,欢呼雀跃和玩具滚成一团的小婴儿, 疲惫的脸上一直都带笑。
    可能乔墨脆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可能自己这一晚上的努力,到头来毫无意义。
    但至少,他今天晚上不会再做噩梦了。
    梦境开始褪色, 无论是黑暗还是绝望大猫都变得模糊不清。梦境外纸片人似的男女开始活动,女人打了个哈欠,抬手揉眼睛,外面传来窸窸窣窣人走动声音,小声说话的声音,世界就像被按了开始键,外面仍是黑的,却不再是绝望组成的黑暗,而只是单纯的夜晚。天还没有亮,从入梦到现在没过多久。只是婴儿要醒了。
    乔双鲤有条不紊地抽离自己的力量,梦醒前濒临破碎的小段时间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永远被留在这里,离开前他思索片刻,又剥离出自己一小点的火焰留在这里,就像是条小尾巴。
    火苗并不大,平时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当乔墨再做噩梦的时候才会出来。
    “我先走了,宝宝乖啊。”
    在乔双鲤离开的一瞬间,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病房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医生护士
    很快传来医生护士的声音,整个梦境摇摇欲坠,千疮百孔,几乎瞬息就要破灭,好在乔双鲤意识已经大部分被火焰裹挟着脱离,仅剩的一缕下意识回头。
    可能是乔墨哭的太声嘶力竭了吧,让他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黑暗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还没等乔双鲤仔细看,突然地,梦完全破碎,在虚实结合的刹那间他听到焦躁粗哑毫不掩饰的熟悉女声,冲着病房外大吼:“医生——”
    噌!
    乔双鲤一下子睁开眼,就像被电到脚的青蛙似的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胸膛快速起伏,眼不敢置信怔愣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耳边全是心跳的剧烈噗通,震耳欲聋。但即便如此,也影响不了最后那个声嘶力竭的女声,熟悉又陌生的,一次又一次的在脑海中回放。
    【医生——】
    【医生——】
    ——
    “缓缓,我要缓缓。”
    他自言自语,噗通一下坐到床边上,愣愣出神。汗水顺着发尖滴落,手臂上一凉。乔双鲤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汗。
    他不想承认,自己这是被吓得。
    即使已经离开这么久,即使有些人被他下意识避开忽略,但记忆中仍然深深烙印着她留下来的阴影。这声音,再带点冷漠嘲讽讥笑,就和乔双鲤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让人只是一听就生出抗拒躲避的心理。
    “艹!”
    手一下攥紧,乔双鲤后槽牙紧咬,死死盯着黑暗里的一点,瞳孔不自觉放大,就像黑暗中的猫。他沉默片刻,又是低声“艹”了声。后来,急促的呼吸缓缓变得平稳,他起来转了两圈,拧开瓶雪碧。滋滋冒气声此时听起来是如此悦耳动听,乔双鲤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长出口气,目光终于恢复了冷静镇定。
    “原来他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他自言自语,捏着雪碧瓶的手攥紧,又松开。脑海中刚才跟放幻灯片似的,闪过他曾在冯倩家经受过的一切。乔双鲤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至少被特战新的快乐回忆掩盖住。此时此刻它们又窜出来,在他的脑海里肆意妄为,扬威作福。
    乔双鲤痛恨这些回忆,不仅让他感到痛苦,而且让他深刻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和弱小。即使到现在,他决心和过去划清界限,不再回去,甚至连那对男女花在他身上的钱都大部分还回去了。但刚才,只有乔双鲤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慌和不安,像是无情铁手,狠狠扇了他三百六十个耳光。
    他不再回去,甚至不再见那家人一面,不是什么成熟成长坚定意志,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害怕。直到现在,乔双鲤才发现自己心中隐藏最深的恐惧。
    他害怕失去力量,再回去过那样的生活。
    “乔双鲤你有毛病吧,谁稀罕你回去。”骂了自己一声,乔双鲤抓抓头发,只觉得房间中无比憋闷。看了眼表,现在刚到三点。乔双鲤睡不着,走到阳台吹冷风。外面风刮得很大,呜呜作响,带着冷飕飕寒意。把乔双鲤沸腾滚烫的脑壳吹凉,快跳到嗓子眼里的心也被吹了回去。
    乔双鲤漫无目的的向外面望,黑夜在他的眼中就像白昼一样清晰。行道树茂密枝丫上是郁郁葱葱的银杏叶,小扇子似的在风中摇摆,早已经全都变成金黄色,连成一片,时而又被风吹落的,在空中翻飞飘荡。
    这让乔双鲤又想起来春华小区——就是冯倩他们房子所在的地方,他在那度过了四岁到十七岁,十数年的童年少年期。
    春华小区墙边上也种了几棵银杏树,有些年头了。从粗糙树干爬上去,如果够敏捷的话就能荡着树枝跳出围墙外——乔双鲤以前就经常‘走’这条路,偷偷跑出去报警,举报自己被人拐卖了。
    如果被冯倩发现自己在特战上学,他会被抓回去吗?
    乔双鲤脑袋里忽然蹦出个奇怪的问题,还没等这问题落地,他自己就先笑了,边笑边摇头。
    怎么可能。当初他觉醒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要不是沈逸飞及时赶到差点就把冯倩掐死。发生着这种事情他们避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自己抓回去。
    更何况——凭什么,他们又凭什么把自己抓回去?用‘父母’这样的关系吗。
    乔双鲤边摇头边笑,心情豁然开朗。再想冯倩,那积年累月的怨憎愤怒不知什么时候淡化了些,有些人从来就不是一条路上,有可能在人生路上的某一段会相遇,并肩走过一程,但到底会分开。他们有了新的孩子,自己也在特战找到了未来的方向,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只是想到乔墨,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婴儿,乔双鲤不由得叹了口气。即使他曾经再如何怨恨冯倩他们,也不可能将负面情绪发泄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身上。乔墨这么小,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产生那么多的绝望?以至于一直被这种噩梦折磨?
    而且……
    乔双鲤忽然皱起了眉头,他在梦境最后那次回头,似乎看到了病房里有什么东西。只是下一瞬间就被冯倩的声音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心潮澎湃起伏,到现在完全冷静下来,才慢慢回想起来一点端倪。
    “好像是……一个毛团?”
    乔双鲤百思不得其解,外面风更大的,吹的银杏叶哗啦哗啦作响,漫天乱飞,跟下瓢泼大雨似的。乔双鲤眼一眯,身体先于大脑行动,将一片飞来的银杏叶按在爪下。小黑猫拨弄着那片叶子,叼着它三两下爬上猫树最高处,舒舒服服趴下来,漫不经心咬着叶梗。
    现在他已经基本习惯了猫态,和同学们一样,正在经过由幼猫向成猫过度的发育期。不再像之前一样变猫后智商极度下降,本能掌控一切。相比于人态,猫态的情况下他的直觉会更敏锐,尤其是对于和空兽,绝望有关的事情。
    小折耳黑乎乎一团,在猫树上肆意伸展柔软的四肢,咬烂的银杏叶被扔到一旁,乔双鲤熟稔打理自己又长又轻软的毛毛。大风吹得他毛毛全都向后顺,趴趴耳懒洋洋抖了抖,他翻过身来,细细致致舔自己腹部柔软的毛毛,咬了咬爪子。
    突然,他尾尖动了动。突然煤球似的就地一缩一滚爪尖猛地扬起,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在漫天风声树叶声中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黑影悄无声息压了下来,仿佛捕猎中的美洲豹,庞大的身躯直压到他身上,而直到他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前,乔双鲤竟然没有丝毫觉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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