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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断途山此事,不仅仅局限于法庭,在整个社会上产生了庞大的讨论漩涡。
    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兰枫这是在草菅人命,蓄意谋杀,患者尚未完全咽气就将其判处死刑。
    他没有权利直接剥夺那名患者的生命,即使患者已经同意,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最理性和最现实的抉择,否则大概率是六个人都得死在病床上。
    毕竟且不论这一件事做得是否正确,即使真的是错误的,兰枫的前半生救人无数,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很多珍贵之物。
    因为一件错误的事情就轻易将整个人打成地狱的魔鬼,而完全不提及他前半生拯救生灵的功绩,这样就真的正确了吗?
    何况,有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别人的叶鉴山和牺牲他人的生命拯救他人的兰枫一对比……这个热度根本只有升不可能降。
    互联网上的某个平台更是吵开了花,以下是一段新鲜的摘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替兰枫洗地吧?(流汗黄豆)多少钱一条带我也挣挣呗,不懂为什么要这么维护一个杀人犯。】
    【乐(捂嘴笑黄豆),事实情况已经出来了,要是不舍一保五,六个病人都得死,要是换你在手术台边上你怕是精神都崩溃了。】
    【哈哈,典中典了属于是,孝子就是宁吧?让你这么说,是不是以后医院里都得这么做?有个病人快死了直接把他开膛破肚,内脏取出来直接冷藏备用?】
    【属实难绷(流汗黄豆),你搁这偷换概念呢?当时什么情况,就兰枫一个医生,那个病人已经救治概率不足一成了,兰枫差一个小时就昏了,其他五个病人被推进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人家科室官方都说了十分钟以内没做成决定六个人都得死。】
    【所以按你说的下次这么个情况都可以这么来喽?那个还没咽气的病人注定要成为其他五个人活命的祭品是吧?如果那个病人是你家人,你又会是什么说辞呢?笑死。】
    【如果是我的家人,若事已至此……我能理解,我会支持。】
    【哈哈哈那宁真是太好孝辣,请不要代表所有人捏(捧红心眯眼黄豆),我这就把你麻麻抓过来开膛破肚去救人捏。】
    【您又是什么贵物?人家有这样让亲人献身去拯救更多人的觉悟你tm搁着阴阳怪气是吧?这边建议烂屁股捏(流汗黄豆)。】
    【啊呀(流汗黄豆),谁把宁脖子上的链子松了?乖,这就给宁挂回去捏。】
    ……
    ……
    【人和人之间,利益,立场,出身,信仰,种族乃至灵魂都是不同的,相互理解实际上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一种奢望。】
    【思想对立者唯有让双方毁灭到直至其中一方彻底死绝。】
    网络上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而最后毫无意外地在某个被戏称为互联网公厕的平台上率先爆发骂战,一发不可收拾。
    所谓的骂战其实说穿了就是知道对方的思想和自己对立到无法理解,只能用最恶毒的词汇和语句在虚拟的屏幕上刺痛对方。
    若手上真有把刀和对方面对面,绝对真能和对方直接厮杀起来。
    【毁灭和自己有异的思想。】
    【人类古往今来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也构成了大部分人类的历史。】
    【人性从未改变,战争从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永不缺乏在未来。】
    但他人的指责,世俗的舆语,兰枫从不在意。
    一审结束后,兰枫只是有些倦了,不再想应付这方面的事,底下的人脉随意发力就弄出来了一张精神损失鉴定书。
    实际上,兰枫也确实有——核辐射的病源点至今仍然在自己的脑内发酵,并且深根于此,不断地侵蚀着自己的记忆和理智。
    可兰枫其实明白,在当时做出那个决定的自己是清醒的。
    ……无比清醒。
    若再来一次,十次,百次,哪怕那名患者没有默许,自己最终也还是会做出那个选择的。
    这是个从来没有标准答案的道德困境,兰枫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至于其他人是否也这样认为,已经不重要了。
    他是在逃避吗?
    逃避审判吗?
    并非如此,他认定自己在当时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所以他一脚就把这个名叫审判的东西给踢开了,仅此而已。
    能审判兰枫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此事过后,兰枫就再也没办法提起手术刀了——他的手在执刀时总是发颤得厉害,经常做出自己根本无法原谅和理解的动作。
    自己早在出断途山的时候,就将手术室里的情况全部公开,并且主动从自己主刀的医院中离职,他再也无法动手术了。
    核辐射的病源点也仍然在压迫着自己的大脑,医不自治,随着不断加深的病变,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步叶鉴山的后尘。
    多么悲惨的旋律啊,兰枫。
    这就是你的结局。
    但最起码……无论多么痛苦,你不后悔你所做出的抉择。
    可兰枫在那之后仍然变得有些抑郁和厌世——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起点,那座精神病院,白塔精神康复中心。
    一个朴素的循环。
    ……
    ……
    一星期后,兰枫就站在那里了,白塔精神康复中心的门口,前方那座灯塔般的建筑,仍然闪烁着和十几年前如出一辙的白光。
    出乎预料的没什么既视感,反而很是陌生。
    “还是回到了这里,我最终的归宿。”
    兰枫轻轻舒了口气,今天霜降,寒冷的徐风伴随着颗颗雪粒子,撞得人脸庞生疼,兰枫的眼镜很快就朦胧了一片。
    “夸克……夸克……”
    上衣口袋里的夸克则蹭了蹭自己的胸口,在低声安慰自己。
    “是啊……我还剩你……也最后剩你了。”
    兰枫轻轻摸了摸夸克的脑袋,乌鸦的动作变得比以往要迟钝了些,自己说道:
    “我估计也不剩多久好活了,咱们来比比谁活得久吧,老友。”
    “……但最好同一天死,我这么期望着。”
    这时,白塔精神康复中心的门口已经有一名监察员在喊自己了:
    “兰先生,您可以去隔壁进行全面的体检了。”
    她没有用编号称呼自己。
    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编号是sag·414,不过一般都省略了前缀,直接喊自己“死一死”。
    不过今非昔比了,人脉和金钱双重作用下,兰枫一声令下这群人甚至能把自己当爷伺候。
    呵……金钱和人脉真是好用的东西,怪不得这么多人追求。
    不过还是免了,余生就与宁静为伴吧,别来打扰自己就好,无论是谁。
    ……
    ……
    进入了医务室内,里面早已有了一名医生在等候自己——不过其实兰枫也明白是形式主义,毕竟自己的身体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但出乎预料的是,那名医生还是很全面也很尽力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眼神很年轻,但非常认真,让自己想起了曾经的叶鉴山。
    “您的身体状况总体还算良好,一些基础的动作和机能仍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应该也不会再有多少刺激性的疼痛了。”
    检查完后,医生坐在自己对面,语气流畅地对自己说道。
    “谢谢你,医生,但我对我的身体状况很清楚,请不用安慰我了。”
    兰枫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相扣,放在两腿之间,微微驼背,眼神松散地说道:
    “请直接告诉我还能活多久。”
    那名医生也没有丝毫隐瞒,对兰枫说道:
    “最多半年。”
    兰枫耸了耸肩,回答:
    “够长了。”
    “那就让我渡过这么点最后的安静时间吧,我已经不想在和什么扯上关系了。”
    医生说道:
    “这只是保守估计,另外,病源点已经在不断地侵蚀您的海马体和大脑皮层……我想其实您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兰枫知道的,他的大脑已经仿佛被挖掉一部分了。
    而且……还在不断深入地挖,直到挖空为止——他的“异能”已经失效了,强大的记忆力和逻辑辨析能力已经自毁。
    “我明白。”
    “我会逐渐丧失记忆,情感,甚至失去理智,步入癫狂,对不对?”
    那名医生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前期这种情况,我们还可以通过药物抑制,而到了中期和后期,就没有办法了。”
    “转入到这个阶段,理想日期是三个月后。”
    兰枫再次耸了耸肩,回答:
    “没事的……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的话,我接受。”
    那名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下自己的手套,从旁边的打开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一本白叶医学院的笔记本,问道: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兰枫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以我现在的身份?”
    “后辈,我在白叶医学院的中央广场的雕像明天就会拆除,我不用想也知道每一个垃圾桶里肯定都塞满了一个叫兰枫的杀手的签名卡。”
    “你还支持我?我一个马上要入土的已经在社会上消失的人?”
    那名医生顿了顿,才开口说道:
    “我没经历过兰前辈您那样的道德困境,但我只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您已经做出了您能做到的……一切。”
    “我不指摘您的过往,议论您的对错,我只悲哀,您为什么只是个凡人。”
    “您如果真有能力……您一定会选择切除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病灶,我这么相信着,您一定期望着一个没有伤病的世界。”
    “我依旧以您和叶鉴山前辈为荣,无论何时。”
    兰枫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自己一口气从喉咙里上来又咽下,最终只是微笑着摇头叹息,发颤的手在他递过来的笔记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两枚枯藤所编成的戒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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