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够倒霉的。上午稀里糊涂与四个家伙打了一架,最后希奇古怪地获赠一包银子,以为天上掉了馅饼呢,没料这包银子还没来得及发挥任何作用,便引出一场更大的麻烦。
    我虽然饿得头晕眼花,却也立即看出,这七个人武功并非上午那四个草包可比。七个人脚下进退有法,拔剑姿势配合无间。让我惊讶的是,七个人有意无意地摆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形。中间一个,左右两边各三,呈两个半圆形,一眼望去,似乎从哪个方向攻击都无法突围。
    师父以前曾经粗略地谈到江湖上各家各派的剑阵,但从没提过这么一个七人双半圆形阵法。
    更让我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其中有三个人是左手使剑。这个发现一下子让我瞬间忘记了饥饿,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师父当初在传授我“绝命剑法”第一式的时候,便对我说,以后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的人,要特别小心。其时我没怎么在意,心下直笑,江湖这么大,左撇子这么少,哪会这么巧便遇上个左手使剑的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刚踏入江湖便遇到了,而且还一下便遇到了三个。
    师父还说过,在江湖上遇到武功路数与我相近的人,不必套近乎,动手要全力施为,能杀便杀之。当时把师父的这两句话放在一起理解,让我觉得,江湖上左手使剑的高手,可能多少与师父有点渊源,也就是与我武功路数相近的人。因为,师父没有右手,他的一身武功,全在一条左臂上。
    我没有出剑。因为我不知道是否真该遵照师父的遗愿,全力将这三人全部杀掉。其一,我还没彻底摸清这几个人的底细;其二,我谨记娘的训言,不能随意杀人;其三,更重要的是,我现在饿成这样,莫说杀人了,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我心里踌躇不定,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老者。很显然,他是这七个人的领袖,我能不能安全离开,全在于他一句话。七个人没有立即动手攻击,是因为没得到他的命令。
    老者不再装斯文,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背后,傲慢地向我冷笑道:“小兄弟,你全身上下又脏又破,很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到这里。可你背上的包裹沉甸甸的,必定是金银财物,而且为数不少,别告诉我,你是背着一包石头在身上赶路。一个面有肌色的小乞丐,却背着一包钱财,这说明什么?”
    原来这老家伙确实是着眼于我肩上的包裹,但他语气里,似乎并没认定这就是“塞外四杰”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包裹沉甸甸装着大量财物,与我形象不相衬,才将我围住。
    这么一来我心里更气愤,冷笑道:“是谁规定小乞丐身上就不能有金银财宝?我身上背着一包钱财能说明什么?看来你们不是想找人,是想抢劫啊。抢劫不能找一个好听一点的理由吗?如此没有想象力,闭上嘴巴不说话能憋死你呀?”
    我意在激怒他们,要么早点动手,要么早点离开。饥饿的感觉如此折磨人,我可没更多的时间磨磨蹭蹭。
    没想到老家伙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也不理会我的激将法,仍然不紧不慢地接着自己的话头道:“说明小兄弟这包钱财本不是自己的,是在赶路的半途中拣来的,抢来的,或者偷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赠送的。”
    我本来想说实话,告诉他是别人赠送的。但转念一想,这事连我自己现在都觉得很虚幻,何况他人?
    果然,老者没等我答话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中途拣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么一大包金银,怎么会被人随意丢弃在路上?如果说是别人赠送的,也不可信,因为小兄弟明显饿得脚步虚浮,这么一大包金银都能拱手相送,为何不送你一个大饼充饥?所以,这位‘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先生,你这包东西要么是抢的,要么,是偷的。”
    我心里一阵冰凉,原来这老家伙早就看出我饿得双腿无力,看来今天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越搅越乱,根本什么都无法说清楚。现在,恐怕我对他们说,“塞外四杰”从这条大道往北已经走了大半天,他们也不会让我离开。何况,老者的推测虽然与真相背离,听上去却合情合理,让人无可辩驳。我再争论这包银子是是“塞外四杰”赠送的,更显得荒谬,而且前后矛盾,自打嘴巴,这帮人就更加不会善罢干休了。
    我想起了师父的话,江湖不是一个说理的地方,所有的纠纷,只有靠武功解决。就算我现在饿得有气无力,也只能靠绝妙的剑法赌一把了。还是那句话,如果要动手,速战速决对我最有利。
    我平伸铁剑,冷笑道:“就算我是抢来的或偷来的,阁下几位并非衙门里的捕快,看上去也不算什么打抱不平的好汉,那么,你们就是想黑吃黑了?不妨露几手,也让我心服口服。”
    我不提是否见过“塞外四杰”,那是因为一开始我就在这事上撒了谎,现在提起来怕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我又几次三番故意纠缠他们要抢我的银子,就是想先占据道德优势,希望他们会顾及江湖面子,手下留情,或者就此离去,毕竟他们有八个人,一起在大道上围攻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怎么说都有点不光彩吧?
    我虽然伸剑,却没有主动进攻,一是为了保存体力,后发制人,二是想先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是否真与我相似。
    娘曾经一再告诫我,不偷不抢不杀人。现在我刚入江湖,便向人承认又偷又抢,这个世界还真是让我啼笑皆非。而且,看现在这个架势,我要是不出手杀人或伤人,估计很难活着离开。
    那老者倒真沉得住气,冷眼细观我手上的铁剑,良久才淡淡地说:“小兄弟,我一再强调,我们并不想与你为难。八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一个少年,传出去我也没面子。我只不过需要小兄弟的一句实话,既然你承认包裹是偷来的抢来的,那么,又何妨说说,到底是从哪儿抢来或偷来的?我们对你那包金银没兴趣,只想知道包裹的主人们现在在哪儿?”
    他自己也说围攻我很没面子,那么,形势更简单明了,他们要么不与我动手,一旦动手,可能就要杀我灭口,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老者一直没下令动武,却一步步自作聪明地在推理,无非是要逼我说出“塞外四杰”的下落,很明显,动武并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如此看来,不管我如何激将,在没有得到“塞外四杰”的确切消息之前,他们不会先动手。
    既然这样,我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先动手,然后找机会夺路而逃,就算作为大侠没面子也顾不上了;二是故意不提“塞外四杰”,与他们耗下去,等待事情发生别的转机。
    第一个方案风险太大,第二个方案也希望渺茫。但是,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所以我仍然选择了第二个方案,这就要在语言上跟他们兜圈子。除了武功,语言也算是我的强项,我一直对此有足够的信心。
    我冷笑了两声:“这位老大,假如你抢了或偷了别的人东西,事后还非得把对象的行踪弄个一清二楚吗?”
    老者也冷笑道:“小兄弟,别耍你的小聪明跟我兜圈子,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立马接口道:“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这就是纯粹在斗嘴皮子了。照这么绕下去,主题会越来越远,直到大家都不知道起初说的是什么。这也是我想要达成的目的。
    但老头子既理智又冷静,根本不接我的话茬,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自说自话:
    “我们在这条大道上从昨晚一直追到现在,没见过别的人。只有那四个人往北去,也只有你一个人单独南下。这里周围百里之内荒无人烟,所以,你的包裹,只能是从那四个人身上抢来或偷来的。”
    我本想凭嘴巴把水搅浑,很可惜,计划在老头面前失效了,一时思维没跟上,不知该怎么接话。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我接不接话,继续说道:
    “事实上是,这四个人合称‘塞外四杰’,虽然武功稀松平常,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偷盗高手,凭你一个人要在他们身上偷财物,并不可信。惟一的解释是什么?就是你饿得不行,需要食物或钱财,在半道上将他们杀了,或者全部制住,然后抢走了这包金银。”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
    老者说到后面有点得意洋洋:
    “现在,这位‘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先生,可以告诉我‘塞外四杰’在什么地方吗?就算是尸体,我们也要找到他们。如果你只是打伤他们,估计躲在在哪里静养,无法赶路。静养的地方,你也很有可能知道。”
    我这时才想起,这个老者作过自我介绍,自称叫“吴智”,江湖人称“智多星”。起初我对这个名号没在意,现在才发现这家伙倒也名不虚传,从头至尾推理天衣无缝。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开始就把真相抛弃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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