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鋆的反应一点也不比赵文华慢,他一拍惊堂木,震断了谈新仁的狂吼,大喝一声:“大胆狂徒,装疯卖傻,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打!”
    一通板子下去,谈新仁恢复了清醒。他忽然害怕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回来,命没了可就真的全完了。
    想到自己刚才喊的话,他顿时冷汗直流,在板子声中龇牙咧嘴的哭喊:“大人,小人刚才失心疯了,小人是胡说八道的,小人认赔,小人认赔!”
    郭鋆只是不想背锅而已,又不是真的想替严党杀人灭口,见谈新仁恢复了理智,也就喝令停刑。
    郭鋆清清嗓子,宣判道:“今日开堂审理两案,谈记营造状告天赐粮行囤积糯米,扰乱市场一案,天赐粮行已经证明为正当商业买卖,谈记营造败诉。
    入世观主萧风状告谈记营造实力不足,拖延工期一案,谈记营造已经承认,双方争议在于十倍赔偿是否存在。现萧风已拿出当初双方所签文书,确实约定十倍赔偿。故本府判谈记营造赔偿萧风白银三十万两,退回工程,由道录司另行选定营造队施工。”
    赵文华见大势已去,谈新仁也已经马上是个穷鬼了,不愿再陷入更深。想来谈新仁刚才挨了顿板子,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当下起身拱手道:“萧真人,工部管理文书不善,我回去自当整顿。郭大人,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歩了。”说完也不看谈新仁,出堂升轿而去。
    安司正也起身拱手道:“萧真人,道录司此次选择谈记营造,耽误了工期,又弄丢了文书,过错实在不小。下官自知有罪,还请萧真人大度海涵。这营造队嘛,下官看天赐营造十分稳妥可靠,想来他们也能买到糯米,不如就交给他们吧。下官一定盯着他们抓紧营造,将耽误的工期补回来。”
    围观众人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安司正说这些废话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张天赐差点跳起来,看见萧风斜他的眼神,才勉强控制住,冲安司正深施一礼:“安大人放心,萧真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把工期赶上来。”
    郭鋆松了口气,总算是结局了。虽然谈不上皆大欢喜,但不欢喜的严党也抓不住自己的错处,自己全程中立,秉公执法,任谁也不能说出不对来。
    张天赐一下堂就被围观的商户们拉着喝酒去了,这种场合下,他们自然是不敢邀请萧风的,萧风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出大堂,抬头看天。
    天冷了,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在前世,自己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忙着跟客户要账,忙着给客户送礼,忙着帮老婆准备年货,忙着迎接放假回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忙些什么?
    “萧风!”一声声音虽低,但咬牙切齿的声音近距离响起,打断了萧风的愁绪。转头看去,安青月黑多白少的大眼睛正瞪着她,雪白的牙咬得紧紧的,脸上也还带着些红晕。
    “安捕头啊,今天多亏你了,等我拿到银子,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对了,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安青月怒道:“我问你,你让我帮你保管文书,是不是有意……嗯,有意调戏我?”
    萧风淡淡一笑:“是。”
    安青月一愣,这么理直气壮的无赖,她还是头一次遇见,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萧风忍不住笑了:“你心里这么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啊。实话说,我真是担心半路上被人偷走了,以他们的能量,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安青月默默的把眼睛眯了眯,不再瞪那么大了:“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你就不怕我也是他们的人?你把文书交给我,我要是偷偷毁掉,然后回禀郭大人说,你根本就什么也没给我,怎么办?你给我文书时,那两个捕快可没看见。”
    萧风歪头想了想:“大概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吧。相由心生,你长得这么可爱,不会是坏人的。”
    安青月脸一红,怒道:“休要油嘴滑舌的,谁说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你没听说严世藩府里还有两头胭脂虎呢!”她居然默认自己长得好看了,一点也没推辞的意思。
    萧风哈哈大笑:“我说你长得可爱,不是好看。不过你说的没错,这案子对我很重要,我当初说要让谈新仁半年内破产,这关系到我的名声。我不会仅因为你可爱就完全相信你。”
    安青月纠结的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好看?”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关注的重点也难免跑偏了。
    萧风心里好笑,却不愿再骗她:“实话说,我手里一共有两份文书,给了你一份,我身上还有一份。不管他们在路上偷走一份,还是你是他们的人——这个可能性极小——我都有备无患。”
    安青月再次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身上有两份?都是从宫里取出来的吗?”
    萧风摇摇头:“宫里只存了一份,另一份,我一直带在身上,上堂时就在我身上。”
    安青月的眼睛瞪得让萧风都有点担心了:“既然在堂上时你身上就有一份,为什么还要特意去宫里拿那一份啊?你这不是脱……拖延时间吗?”
    萧风看安青月的口型,就知道这个姑娘要说什么,见她强行拐弯,忍不住好笑:“我去宫里拿那份文书,若是拿不到最好,拿到了也不是坏事,多一份保险总是好的。”
    安青月觉得自己平时探案引以为傲的脑子转的飞快,已经快要冒烟了,却还是不能明白萧风的思路:“为什么拿不到最好呢?既然你希望拿不到,又干嘛要去呢?而且为什么会拿不到啊?而且,你为什么会有两份文书呢,那一份是哪儿来的?”
    萧风摇头微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对你没坏处。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之前都没见过面的,为什么我感觉你很讨厌我呢?我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了吗,让你这大捕头知道了?”
    安青月脸一下子红了,她再任性,毕竟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萧风的厌恶原因,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公布于众的。
    但见萧风期待的看着她,她又有种心慌的感觉,她总结的想,这个混蛋说的有道理,他回答了我很多问题,我不回答他一个,那是我不讲究了,对,我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心慌的。
    安青月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大义凛然的自首态度说道:“张无心是我师兄。”
    萧风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的笑着摇摇头:“那是个好小伙子,等我去龙虎山时,帮你捎东西给他。”
    他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全然忽略了自己其实比张无心还小好几岁呢。就连跟安青月,如果要相亲,都得算是姐弟恋。
    安青月却鬼使神差的并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竟然还傻乎乎的点点头,直到萧风飘飘然然的走出去好远,她才忽然惊醒过来:“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啊!谁用你捎东西啊!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她跺着脚,看着已经远去的萧风,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感觉。
    “青月啊,你可别惹他啊。别看他年轻,这人咱们可惹不起啊!”
    安青月回过头来,看着安司正:“谁愿意搭理他,看他就来气!他厉害又怎么样,还能比严家厉害?去年胭脂虎犯事,我也照打不误!”
    安司正急得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啊小祖宗,你是捕头,胭脂虎行凶伤人,你和她打是公事,严家不会因此怎么样的。可胭脂虎躲回严府,顺天府不也就不了了之了吗?
    这两个咱们都惹不起,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吗?”
    安青月不解的看了安司正一眼,安司正叹口气道:“严家厉害,他们用的是坏人的手段;萧风厉害,可他用的是好人的手段。他用好人的手段都能和坏人抗衡,如果有一天他用坏人的手段,那会怎么样?”
    安青月一愣,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好人在和坏人的较量中是吃亏的。因为好人的手段有底线,而坏人没有。如果一个人能用正当的手段就可以抗衡坏人,那如果这个人有一天失去底线,的确会更可怕。
    见安青月不说话了,安司正知道她听进去了,松了口气:“青月啊,晚上回家吃饭吧,你都半个月不着家了。你娘说要给你包饺子吃呢。”
    安青月撅撅嘴,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父母疼爱下的小女孩:“我知道了,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办完就回家。”
    远处,萧风走在主街上,看着因为天气变冷而略显萧瑟的长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远处的酒楼里传来商人们的欢笑声,不知道是不是张天赐讲了什么荤段子。
    主街上的当铺,就是当年帮刘彤抓住巧巧的那个,掌柜的正在门口闲坐,看见萧风过来,离着老远就赶紧的起身行礼,满脸堆笑。
    萧风淡然一笑,半年了,自己穿越过来,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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