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整个土司府的地下就像有一条巨大的毒龙翻滚一样,地面凸起一个个的波浪,最后猛地一颤,恢复了平静。
    围墙边上,四棵大树瞬间失去了生机,枯黄的树叶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光秃秃的枝干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大祭司带着剩下的两个女祭司继续向前,此时空中的飞虫更多了,形状也越来越诡异,甚至还有带翅膀的蜈蚣在空中盘旋飞舞,互相撕咬。
    两边都竭尽全力,蛊虫之间的死斗成了主旋律,那些侍卫们的流血断肢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
    一声惨叫,一个女祭司躲闪不及,被一条蜈蚣飞到了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死命的扯下蜈蚣,拿出药来往嘴里送。
    药已经到了嘴里,却来不及咽下去,全身已经变成了黑灰色,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大祭司连连挥动袍袖,剩下的女祭司也竭尽全力,生怕一时不慎,被蛊虫攻击。
    她们有备而来,很快就占了上风,空中飞舞的几乎都是她们的蛊虫了,将土司夫人的蛊虫撕咬得一地碎片。
    一只金色的甲虫在空中出现,大祭司脸色骤变,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飞皇蛊,果然在你这里!”
    那金色的甲虫在空中所向披靡,几十只蓝色甲虫及各色飞蛊,当者立毙,几乎不敢对敌。
    大祭司上前一步,双手连挥,那些飞蛊受到主人的压迫,虽仍畏惧,却不得不群起而攻,像一个笼子一样将金色的甲虫围在中间。
    一群蓝色黑色的飞蛊组成的笼子中,金色的一点光芒愈发耀眼,就像火焰在烤化冰块一样,不断地有飞蛊从笼子上掉落在地上。
    就在金色甲虫被困的短暂瞬间,大祭司一把抓过身边全力驭蛊的女祭司,如法炮制的一掌拍在她后背上。
    黑血喷出,将空中的飞蛊一网打尽,几十只飞蛊连同金色甲虫一同坠落在地,在黑血中拼命挣扎。
    那金色甲虫竟然还想振翅再起!大祭司将女祭司按在地上,再发一掌。
    黑血狂喷在金色甲虫的身上,金色甲虫弹动两下,终于不再动了。院子里,土司夫人闭上眼睛,嘴角渗出了鲜血。
    女祭司的尸体被扔在地上,大祭司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地走进了中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姐姐,你输了。你总是赢,可这次,你输了!”
    土司夫人看了看站在一旁,已经被熊力带着叛军包围的丈夫,又看了看呆若木鸡,仍然看着已经挣脱束缚,坐在地上喘气的古月儿的儿子。
    最后才把目光看向大祭司,语气淡然,甚至带着些许遗憾。
    “你从来没赢过,这次,你也赢不了。因为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赢,什么是输。”
    大祭司冷笑道:“你如今是阶下囚,而我即将成为苗疆的神,你竟然还说你没输?”
    土司夫人笑了笑:“我没说我没输,我只是说你没赢而已。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里,有输的人,就有赢的人。”
    大祭司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比冰霜更寒冷的怨念,死死地盯着土司夫人。
    “闭嘴!你从小就这样!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玄而又玄的,偏偏大人们都说你聪明,你聪明个屁啊!
    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吗?非要说得那么费劲!你说,什么事儿有输家没有赢家的,你说!”
    土司夫人叹了口气:“比如我儿子已经一败涂地,可古月儿姑娘,她就赢了吗?”
    古月儿身子一颤,抬头看时,正看到柯子凡痛苦、不解、迷茫的眼神,那眼神中,竟然还有关心。
    古月儿低下头,不敢再看柯子凡,萧芹却轻声笑道。
    “两位表姨,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是咱们一家人好好商量商量的时候了。
    当然凡弟想娶白莲圣女的事儿暂时是不能商量了。可大土司是否要支持我反抗朝廷,却是必须确定的。”
    大土司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反叛侍卫,昂然无惧,反而是那些侍卫在他的逼视下,好几个都垂下了头。
    “我若是不答应你,你敢杀了我吗?你不怕整个苗疆的怒火,把你和你的白莲教烧成灰烬吗?”
    萧芹笑了笑:“我若是想杀你,有很多机会,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我是不愿意沾萧家人血的,但大土司若把我逼急了,杀了凡弟和大表姨,我也不是做不到。”
    大土司气得全身发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最后终于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萧芹笑道:“大土司只要召集所有土司开会,宣布向大明宣战即可,其他的事儿都不用管。
    只要大土司不坏我大事,你夫人是我表姨,凡弟是我表弟,我自然不愿意伤害他们的。”
    大土司冷笑道:“土司们不是傻子,我说让他们造反,他们就肯造反吗?你真把我当皇帝了?
    那些土司自己有土地和士兵,平时利益一致,他们自然听我的。让他们去送死,他们不会听的!”
    萧芹点点头:“大土司言之有理,不过我们又不是骗他们去送死,而是给他们送利益的。
    今年天下大饥,朝廷必然大乱,我已经联络好几路兵马共同起事,大事必成!
    等我成就大事后,苗疆可就不仅仅是现在的地盘了。到时你和其他土司都将获利。”
    大土司依旧摇头:“大饥荒还没发生,仅凭这些话,想说服他们,痴人说梦!
    真正忠于我的土司不过三成,你最多只能带着苗疆的三成人马起事,必败无疑!”
    萧芹微笑着看向大祭司:“只有大土司说话,可能各位土司还半信半疑。若是大祭司一起开口,众人就信了七成了吧。”
    大土司黑着脸,他知道萧芹说得没错。大祭司在苗疆地位崇高,仅次于大土司。两人一起开口,七成的把握是有的。
    “若是普通的事儿,七成把握已经足够了。可这是造反,搞不好是要亡族灭种的事儿!
    你真觉得七成把握,就能让土司们为你的梦想去卖命吗?就是土司们愿意,整个苗疆的百姓不愿意,又有何用?”
    萧芹脸上的微笑更浓了:“大土司说得对!七成把握,也许能让土司们心动,但还不足以煽动整个苗疆的百姓!
    所以,在召集众位土司之前,我们还要先做一件大事才行!”
    大土司怀疑地看着萧芹:“你要做什么大事儿,能让整个苗疆的百姓都愿意跟你造反呢?”
    萧芹的笑容中带着自信:“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将胡宗宪弄走?就是为了这一步棋!
    胡宗宪这个老狐狸太难对付了,而且大部分时间一直缩在总兵府里不出来,我们很难行事。
    现在新来的巡按御史是个书呆子,还兼着苗疆的学政,整个人就扎在苗疆里,我们要控制他易如反掌。
    只要我们逼他承认,大明朝廷正在秘密准备剿灭苗疆,要让苗疆亡族灭种。
    你猜,到那时候,各位土司和苗疆人民会不会响应你和大祭司的号召呢?”
    太他吗的狠了!太他吗的毒了!大祭司双目喷火,死死地瞪着萧芹,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大土司加上大祭司,能让小土司们相信七成,但一个朝廷巡按御史的分量,足以将剩下的三成补足有余。
    巡按御史,相当于是常年的半个钦差,他们的话,苗疆土司和百姓们绝不会不信的。
    不造反是等死,造反还有活的机会,这样的理由,加上大土司和大祭司的分量,足够让苗疆整个狂飙了!
    大土司无奈地闭上眼睛:“随你们吧,如果苗疆注定有此一劫,我也无能为力。”
    萧芹冲大祭司使了个眼色,大祭司走上前,将一颗丹药捧在掌心。大土司瞬间色变。
    “是心蛊吗?你想毒死我?”
    大祭司摇摇头:“不是心蛊,我已经没有成对的心蛊了。这是失声蛊,你若不信,可以让我姐姐看看。”
    大土司看向妻子,土司夫人点点头:“是失声蛊,这东西并不能控制你,也没有毒。
    只是防备万一你说出她不希望你说的话时,能让你暂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萧芹笑道:“虽然我知道大土司极爱表姨和表弟,但大土司毕竟是一代豪杰,万一在聚会上豁出去了,当场翻脸,我得有个应急的手段。”
    大土司哼了一声,抓过药丸,一口吞下。萧芹松了口气,知道一切已在掌握之中。
    “夫人不能住在土司府里了,她蛊术高强,在这土司府里,尤其是后院的大堂里没准还有多少埋伏呢。
    就请大表姨和表弟一起,到大祭司的住处委屈几日吧。等聚会的事儿办妥,我必亲自赔罪,将两位送回来。”
    大土司脸色铁青,看向妻子和儿子,土司夫人倒是极为淡定:“抬轿子来吧,我走不动。”
    当天夜里,大祭司的山洞里,柯子凡垂头丧气地坐在有铁栅栏的小山洞里,看着眼前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和土司夫人都被喂了药,让他们全身无力。不是蛊,是药,因为大祭司说,蛊对土司夫人是没用的。
    土司夫人在另一个小山洞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比柯子凡的待遇要好很多,给她送饭的蛊女们也都毕恭毕敬,不敢直视她。
    土司夫人小口地吃着饭,不时地停下来喝一口茶,自然得就像在自己的土司府后堂一样。
    大祭司走到铁栅栏之前,看着土司夫人吃饭,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极其复杂的神情,有仇恨,有嫉妒,有失落,有痛苦。
    “你的胃口不错啊,你儿子可是一口也没吃下去!”
    “他还太年轻,总要经受几次打击才能长大成人的。你也是一样。”
    “放屁,凭什么我就要经受打击,凭什么你一出生就与众不同,凭什么?”
    土司夫人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嘴,红艳艳的小嘴,连女人看了都要神驰目眩。
    她明明和大祭司长得一模一样,可偏偏任何人都能一眼就分辨出来,她那种风度和气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受得到。
    “你也说了,我一出生就与众不同,这是我能选的吗?我知道你不信,如果我真能选,我宁可和你换换。”
    大祭司仰天狂笑:“我信?我当然不信!谁会信这种鬼话?你宁可和我换?换什么?换成这副样子吗?”
    大祭司眼睛里冒着火,猛地一把撕开自己厚厚的长裙,裂帛声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下半身露了出来。
    神秘完美的翘臀,平坦光滑的小腹,向下延伸出两条雪白浑圆的大腿,简直就像最好的雕刻师用最好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完美女体。
    可惜这份完美只停留在膝盖以上一掌的位置,向下的腿竟然是青黑色的,而且还在不停地扭动着!
    仔细看去才能看出来,那是两条木腿,但每条木腿上都缠绕着十几条蛇,这些蛇不停地扭动着。
    木腿就像骨架一样,缠绕着木腿的蛇就像肌肉一样,带动着木腿做出各种动作。木腿的底端做成了脚的形状,隐藏在厚厚的绣鞋中。
    土司夫人却毫不惊讶,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两条腿,竟然莞尔一笑。
    “我记得这驭蛇术还是我教给你的呢。当初师父问我想先学什么,我第一个要求就是,想学一个能让你走路的蛊术。”
    大祭司两手抓住栏杆,美丽的俏脸夹在两个栏杆之间,两眼通红,就像要挤进牢房里一样。
    “我当然记得。可那又怎么样?你能给我的,只是两条丑陋的蛇腿,可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可不仅仅是我的两条腿!
    你出生的时候,整个苗疆几百个孩子胎死腹中,师父说过,就因为你是天选之人!”
    土司夫人的脸上第一次不再平静从容,她抬起眼睛,悲伤而愤怒地看着大祭司。
    “那是我的错吗?你的腿是我想夺走的吗?三妹的命是我想夺走的吗?苗疆的几百个孩子,是我想杀死的吗?
    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和你一样,只是个没出生的胎儿,你把这一切都怪在我身上?
    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你干的事儿太恶毒,把这些都怪在我身上,会让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值得原谅?”
    大祭司被土司夫人的气势惊得退了一步,然后不服输地再次扑到了铁栅栏上。
    “没错,就是怪你!如果不是你,阿妈怎么会死?三妹怎么会消失?我怎么会没了双腿?我凭什么不能恨你,凭什么不能?”
    土司夫人仪态万方的脸也变得扭曲了,露出了一种极为妖媚的表情。和之前那种端庄大气的气质相比,这种表情反而能极度地激起男人的欲望。
    就好像,这才是土司夫人原本的脸,她的端庄稳重,仪态万方,都是她拼命压制自己,伪装出来的假象一样。
    “那是师父干的!我从没对你说过,因为我觉得你已经很不幸了,你那么崇拜师父,我不想让你再受到打击!
    那是师父干的!他想凑齐三姑,他想成蛊神!是他给苗疆几百个孕妇下了蛊!
    是他让这些孩子在母亲的身体里就隔空厮杀!是他用炼蛊的方式炼血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大祭司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的看着土司夫人。
    土司夫人以为她不信,深深的叹了口气,压制住自己的媚相,慢慢的恢复端庄的仪态,语气也随之变得平静许多。
    “师父下的蛊,是一种极其凶狠神秘的蛊。他利用自己大祭司的身份,借着给孕妇们赐福的机会,干这种恶魔的勾当。
    炼蛊本身就是将许多毒虫放在一起,让它们互相吞噬,最后活下来的就变成了蛊。
    炼血姑本身就是蛊术中的禁忌,师父却偏偏逆天而行。他想当蛊神想疯了,他想一统天下想疯了!
    我为什么要躲着萧芹?就是因为我从师父身上看到了,姓萧的男人,骨子里都是疯子,他们想当皇帝想疯了!
    萧芹那一支一代代的想靠练成极乐神功成武神,靠武功一统天下当皇帝!
    结果呢?到了今天没有一个真正突破第九重的!
    师父那一支,早早进入苗疆,习练蛊术,想先成为蛊神,再一统天下当皇帝。
    结果呢,蛊神只是个传说,谁见过蛊神?人能成神吗?只有疯子才相信!
    他们让萧家的女儿在苗疆生根发芽,让萧家的女儿代代姓萧,可萧家的女儿又算什么?
    他为了炼血姑,为了成蛊神,他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下手,他连萧家的女儿都不放过!
    萧家的女儿,不过是萧家男人疯狂的牺牲品,是萧家男人妄想成为皇帝的踏脚石!
    师父如此,萧芹也是如此!现在连你也疯了,连萧家的女儿也疯了?
    你和萧芹合作,祸害整个苗疆,将来他不管成功与否,都不会在乎你的死活!”
    让土司夫人震惊的是,大祭司竟然没有吃惊,她脸上的恨意更深了,握着铁栏杆的手也在发抖,不停地冷笑。
    “是吗?那又怎么样?”
    「继续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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