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芹在海边转了一天,终于找到了严世藩信里所说的死士,对上了暗号。
    这个死士很特殊,他的功夫一般,也从没为严世藩做过任何大事,但却是严世藩最信任的一个人。
    因为他曾孤身一人,驾驶着一艘不起眼的中型货船,往来日本多次。这不仅仅需要强大的航海技术,还需要很好的运气。
    他是严世藩预留的退路,可惜严世藩自己没能用上,他把这条路给了萧芹,希望萧芹这位天使大姐能替他出口气。
    死士是个满脸木讷的中年男人,通红发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奔波被海风吹的。
    他压根就没问萧芹为何带着不动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的云姑娘,只是问了一句。
    “现在就走吗?最近查得很严,咱们得趁天黑走。”
    萧芹点点头:“还有一个人,他应该早就到了。本来想分开走的,现在也没必要了。”
    夜幕降临,残月如钩,海上一片黑暗,货船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被推进了海里。
    然后死士带着几个手下开始摇浆,将船只向前推进,等到离岸有了一段距离,才开始升起黑色的风帆,在夜色中极其隐蔽。
    天色放亮之时,萧芹走出船舱,看着茫茫的大海,心情复杂。
    离开大明,固然是安全了,但明明有多次机会可以逐鹿中原,如今却一败涂地,被迫逃离,自然十分窝火。
    但严世藩给自己留下了遗产和班底,自己到了日本后,可以东山再起!何况以自己的才智武功,对倭人那不是降维打击吗?
    汪直都能在日本混成大人物,说明日本人很挫啊,自己领导日本反攻大明,有什么难的?
    正想着,那死士忽然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然后大声道:“所有人回船舱!是大明的巡逻船!”
    海面很宽阔,但大明的巡逻船三艘一组,很快就逼近了货船,随即喝令货船停下检查。
    货船停下了,萧芹从船舱里偷偷看向外面,评估着双方的力量对比。
    对方的三艘巡逻船都比货船大,每艘船上至少有五十人左右,三艘船就是一百五十多人。
    自己船上的死士和八个船工功夫一般,真正的高手只有自己和萧无极,要杀一百五十个当过海盗的船兵,难度极高。
    但这也不是关键,而是死士告诉他,大明的巡逻船上有报警的烟花,一旦发生战斗,附近的船只就会赶来救援。
    巡逻船比货船速度快,真要是循着烟花过来,这段时间肯定不够杀光三艘船的。
    萧芹咬牙道:“茫茫大海,他们能有多少船,怎么就截住咱们了?”
    死士知道萧芹对海上之事不太了解:“萧先生,大海虽大,适合行船的航线却只有那么几条。
    这是由风向、海水的暗流以及礁石岛屿自然形成的,若不按航线走,虽然碰不上巡逻船,却会死在风暴里!
    本来我选的这条航线已经是很偏的了,想不到仍然有巡逻船在活动,看来这段时间果然巡查很严!”
    此时其中一条巡逻船已经靠近货船,放下跳板来。萧芹本想着如果上船来的是个头目,尚可想办法劫持。
    但巡逻船上只是下来了两个小兵,让死士将所有人叫上甲板检查。若敢隐匿一个人,也要将船拖回去论罪。
    货船不是很大,萧芹知道三个人想藏起来不露面是不可能的,当下将云姑娘放在船舱的床上,和萧无极戴着斗笠走出船舱。
    萧芹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偷偷塞在上船的两个小兵手里:“兄弟,我娘子生病了,实在不方便起来。两位行个方便,到里面看一眼就是了。”
    那两个小兵得了银子,倒也通情达理,到船舱里看了一眼。见云姑娘两眼望天,泪流满面,确实是生病的样子,就退了出来。
    就在萧芹松了口气的时候,那两个小兵忽然大喊起来。
    “少船主,找到了!云姑娘在这船上呢!我们以前在岛上见过云姑娘,不会认错的!”
    萧芹大惊,但知道此时杀这两个小兵也没有意义,徒增怨恨,只是和萧无极对视一眼,做好动手的准备。
    毛海峰从船头出现,看着货船甲板上的众人,语气欣喜中带着舔狗对情敌的嫉妒。
    “既然云姑娘在船上,萧芹先生也必然在的,何必藏头露尾的,咱们又不是没见过面。”
    萧芹摘下斗笠,淡然一笑:“少船主,一别多时,少船主风采如昔。只可惜已从雄霸海上的一方霸主,变成了朝廷的鹰犬啊。”
    毛海峰冷笑道:“那似乎也好过萧芹先生,从一个手眼通天的白莲圣使,变成了仓皇逃命的丧家之犬吧。”
    萧芹毫不生气,笑容温暖和煦:“少船主,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互相仇视呢?我不过是为少船主担忧罢了。”
    毛海峰皱皱眉:“我随义父投诚朝廷,义父官封三品镇海将军,我也有四品武将官衔,怎和你称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萧芹摇头叹息道:“萧风打造大明水师,明松暗紧。他先后招降汪直和徐海,又让他们之间彼此戒备。
    这就是萧风的高明之处,他用两支船队互相制衡,争取时间,等朝廷自己的大明水师建成后,必然会卸磨杀驴的。”
    毛海峰心中一动,但随即摇头道:“萧大人并非那种人。我义父纵横四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会看错人?
    何况我身为义子,自当与义父同进退,他若真是看错了,我也只有认命而已,又有什么说的。”
    萧芹笑道:“你倒是情深义重,可惜汪直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他妻子儿子都好好的在杭州城里生活呢。
    若是他看错了萧风,将来你得陪着他上刑场;若是他看对了萧风,将来飞黄腾达也是人家亲儿子的事儿,你不过就是个家奴而已。”
    毛海峰大怒:“放屁,你有空操心我,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吧。来人,把货船挂上,拖回岸边,交由官府发落!”
    萧芹叹息道:“少船主,你可知我要去哪里吗?”
    毛海峰道:“萧大人说你会去日本,所以我才会带着船队在这个方向的几条航线上日夜巡逻,终于等到你了!”
    萧芹点点头:“他说得不错,可你知道我为何要去日本吗?”
    毛海峰不说话了,萧风并没有告诉他更多的事儿,只告诉他云姑娘和萧芹在一起。
    而且测字结果说明,这次见面,他很可能和云姑娘再续前缘,这就足够了,还要啥自行车?
    “我去日本是因为严世藩给我留下了巨额财富。你是了解我的,以我的能力,日本无人可及。
    我欣赏你是个人才,你带上这几条船,跟我到日本去,你我结拜为兄弟,云姑娘我让给你!
    日本如今正逢乱世,我们有钱有人有计谋,肯定能一统日本。然后以日本为根基,扫平海中诸岛!
    这以后,我们进可攻,退可守!联络四方势力,反攻大明!
    事若成,你我平分天下!即使事败,我们退回日本,继续耐心等待。
    日本也不小了,你我照样可以过着帝王般的生活。你美人在抱,大权在握,岂不强过你郁郁久居人下?”
    毛海峰犹豫了,萧芹这番话,当真是诱惑力极强。他不敢说自己没有动心,因为萧芹太懂人性了。
    当年在海上,汪直过着有家不能回的日子,对自己视如己出。
    但如今汪直已经是大明将军,每次靠岸都会回杭州家中呆几天。
    每次回来,汪直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赞不绝口,这是父子天性,任谁也无法隔断的。
    汪直虽然没忘了给自己个官位,但大明的武官地位本来就低,而水师到目前,多少还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官位也就有些尴尬。
    若真是如萧芹所说,大明自己的水师建立之后,萧风卸磨杀驴,汪直和自己不但难以进步,可能还会有灾难。
    即便萧风是讲究人,不会干这种事儿,但大明水师的嫡系部队,肯定比汪直和徐海这两支投降的要更受信重。
    这就像不管到什么时候,亲生儿子都比干儿子强一样。汪直对自己是如此,大明朝廷对汪直和徐海同样如此。
    自己心心念念的,无非是云姑娘而已,若萧芹真的肯把云姑娘给自己,那自己就算是不当将军,隐退当个富家翁也是不错的。
    可若在大明,自己若是要归隐,义父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缺帮手啊。而且朝廷对降将也会盯得很紧。
    日本会不会是个好的选择呢?毛海峰倒没有天真到认为萧芹真的会和自己平分天下,但汪直在日本很受敬重,也并非没有产业。
    当初汪直在日本的很多事儿,就是毛海峰协助办理的,他本身也有一定的人脉。
    到了日本,与萧芹若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分开,带着云姑娘过好小日子,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萧芹面带微笑地看着毛海峰,能感觉到他脑子里的小齿轮正在飞速旋转,自己心里暗自得意。
    自己说服人心的本领,一向强悍,就算萧风在这方面也比自己要略逊一筹。看毛海峰的神情,此事多半能成。
    而且萧芹的真诚不是装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他说的大部分话都是真心的,除了将来平分天下之外。
    云姑娘现在对自己只有恨没有爱了,自己把她让给毛海峰,一点损失都没有。
    自己虽然有严世藩留下的遗产,但人手毕竟有限,自己要统一日本,反攻大明,人手越多越好。
    毛海峰也是个人才,若能带上几艘船跟自己去日本,人手就一下子充裕很多了。何况毛海峰对日本也很熟悉,绝对是最好的助力!
    萧芹正等着毛海峰点头的时候,毛海峰的脸色忽然巨变,小齿轮咯噔一声,停住了。
    萧芹的心里也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今’下有‘心’方为‘念’,‘心’若换‘贝’则为‘贪’。
    你若真如测字所言,遇到萧芹,切记只念心上人,以人为宝贝,莫生贪念。否则只怕人财两空,万劫不复!”
    毛海峰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心里想着萧风对自己说的话,一阵阵的后怕。
    “萧芹,你不用巧舌如簧!你要潜逃日本,云姑娘跟着你就是叛逆,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至于你能不能走,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来人,放烟花!”
    萧芹没想到转瞬之间,情况急转直下,他和萧无极对视一眼,萧无极歪歪嘴角,示意是否动手。
    萧芹脑子里快速旋转,最终轻轻摇了摇头:“云姑娘是毛海峰的命根子,只要她在手中,他就不敢妄动。
    他这是怕咱们忽然冲杀,所以召来帮手,他们船上应该也有火枪。
    现在这三船的人,咱们就打不过,再来三船,也一样是打不过。静观其变,海上不比陆地,咱们也无处可逃。”
    烟花燃起,过了一阵,远处又来了三条巡逻船,靠近之后,六条船将萧芹的货船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条船头走上一个人,微笑着看着萧芹:“芹哥,别来无恙?”
    萧芹咬紧牙关,不愿意搭理他,但此时是对方在掌控局势,却也不得不哼了一声。
    毛海峰把刚才萧芹引诱自己的言论复述了一遍,然后大义凛然地冲萧风拍了拍胸脯。
    “萧大人,下官一点都没动心!这等乱臣贼子,岂能诱惑下官分毫?那是绝不可能的!”
    萧风微笑看着萧芹:“芹哥,你武功极高,身边又有萧无极,刚才为何不做拼死一搏呢?
    莫非一路奔波,伤还没好吗?想来你的白莲教分舵,都散得差不多了吧?
    以二位为男主角的戏看了吗,感觉怎么样?对我写的剧本可还满意?是否有细节不对的地方需要修改的?”
    萧无极大怒,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恨不得跳上船头掐死萧风。萧芹却十分淡定,也对萧风微微一笑。
    “风弟,你我恩怨太深,缠斗至今,这是你遇到过最好的杀我的机会,你为何还不动手呢?”
    萧风微笑道:“你这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吗?还是你大事不成,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了?
    不对,你是严世藩指定的遗产继承人啊,除了你,别人既找不到,也不知道该如何继承,你不会想死的。
    你是在试探我,看我到底敢不敢动手,没错吧?蛊神山上,你手里有古月儿,现在呢,你有什么?”
    萧芹看着毛海峰:“我有云姑娘,不过我想,你不会在乎这个的,你对云姑娘一向不感兴趣。
    毛海峰虽然对云姑娘爱之如命,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降将而已,你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降将的女人,放过杀我的好机会呢?”
    毛海峰看向萧风,萧风却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萧芹,轻轻拍了拍手。
    “芹哥,高明啊,你这两句话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啊。
    若是我不顾云姑娘的性命,非要杀了你的话,就说明我看不起毛海峰,不把他的女人当回事儿。
    毛海峰刚才已经被你挑拨过了,此时一看我真不拿他当回事,急怒之下,没准就会跟我翻脸。
    搞不好就带着船随你去日本。就算他不敢,今后也难免对我心存怨恨。
    所以就算我想杀你,现在在这大海之上,我也未必敢动手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毛海峰大惊,想起萧风昨天说的话,赶紧低头拱手:“大人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有异心!”
    萧芹心里一凉,他的确是想让萧风顾忌毛海峰会反水,因此不敢断然下手。
    可不知道萧风提前给毛海峰下了什么药,毛海峰竟然一点拉硬的意思都不敢有。
    按理说这是在海上,船队都是他手下的人,毛海峰不该这么怂的啊!
    如果萧风笃定毛海峰不敢反叛,他就完全可以不顾云姑娘的死活,自己今天也就在劫难逃了……
    “放了云姑娘,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萧芹猛然抬起头,不信任地看着萧风,萧风淡然一笑。
    “怎么?不信我?我跟你说过了,我是一言九鼎的人,再跟你做交易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怀疑。
    何况现在,你有怀疑的资格吗?我就算不跟你做交易,你又能如何?”
    萧芹想了想,自己此时确实也没什么别的筹码,但他仍要确认一下。
    “风弟,我当然相信你是讲信用的。不过云姑娘毕竟是我手里的唯一筹码了,我不得不谨慎。
    你可敢当着这六艘船上所有人发誓,只要我放了云姑娘,你就放我离开吗?”
    萧风淡然道:“你可以走,萧无极不行,他得留下。我答应过别人,要杀了他!”
    萧芹一愣:“不行,萧无极对我而言,犹如骨肉至亲,他必须跟我一起走!”
    萧风冷笑道:“那就不用商量了。来人,炮口对准货船,听我命令,准备开炮!”
    毛海峰大惊,看向萧风,萧风冷冷的看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也带着信任,毛海峰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萧芹慌了,他看出来了,就算萧风真的玉石俱焚,连云姑娘一起轰成渣,毛海峰也真的不敢反。
    如此一来,自己的筹码再次贬值了,他心念电转,扭头看向萧无极。
    “无极叔,你放心,咱们要死就死在一起!我绝不会出卖你的!”
    萧无极仰天长笑:“公子,我年纪不小了,这辈子也值了!
    我给萧家卖了一辈子的命,今天就最后再卖一次吧!”
    萧芹难过地别过脸去,半天才轻轻点点头,大声道。
    “萧风,这么多人听着呢,你要讲信用!”
    萧风点点头:“毛海峰,你带人去把云姑娘接到你船上去。萧无极,你上我的船来。
    芹哥,然后你的货船就可以走了。茫茫大海,愿你平安到达日本,可别在半路上喂了王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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