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城刚刚进入秋季,远离大明京城的千里之外,罗刹国边缘地带,已然提前入冬了。
    土特部落的首领巴特尔夫斯基,一大早地起来放牧,就看见掌管这一片的罗刹税官又来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同时来的还有平时很少露面的罗南德将军。
    巴特尔夫斯基心里一沉,税官的到来已经没什么好事儿了,罗南德将军一来,就更没有好事儿!
    税官要的是钱,罗南德将军要的是命!没错,罗南德将军每次来,都要从部落里抽走很多青壮年,去为罗刹人卖命。
    税官老于世故,挥着手向巴特尔夫斯基打招呼,满脸的笑容。
    “嗨,我的老朋友,一路上看过来,你的草场更加繁茂了,你的牛羊更多了,人民也更多了呀!”
    巴特尔夫斯基心里说,你还不如说韭菜长得更高了,差不多可以割了。没错,草原上也有野韭菜的。
    “税官大人,今年的税款我们部落已经交过了。我们剩下的物资,要度过这个寒冬还是很不容易的。”
    税官连连点头:“这个我自然清楚,你们土特部落一直都是沙皇忠实的子民,赞美沙皇!
    不过伟大的沙皇陛下要成立远征军,这一次整个国家的人,都要献出自己的忠诚,所以还需要再交一些。
    这次不用交很多了,只要年税的三成就可以,这对于你们土特部落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吧!”
    巴特尔夫斯基倒吸了一口凉气,年税的三成,他们剩下的钱财物资本来就不算很富裕,再缴纳这么多,这个冬天怎么熬过去?
    “税官大人,这太多了,我们真的是做不到啊,还请税官大人通融通融,我们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
    税官笑容依旧,口气却十分坚决:“这可不行啊,沙皇要向南扩张领土,为国家提供更多的土地和资源。
    到时受益的是我们全国人啊,你也是受益者。如果完不成任务,伟大的沙皇也是会杀了我的。”
    巴特尔夫斯基苦苦哀求,周围的族人们也都围拢过来,向税官诉苦求情,有的老人已经给税官下跪了。
    但税官不为所动,只是坚持一定要按数目征收,就在此时,罗南德摇了摇头,同情地开口了。
    “税官,看来他们是真的很困难啊。他们有这么多的人口,你收走了他们的物资,他们就不够吃饭和取暖的了!
    伟大的沙皇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来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嘛。”
    众人听到罗南德的话,纷纷转过身来对罗南德顶礼膜拜,表示大人你是通情达理的。
    “可是,税官确实也很为难,他收不上税来,沙皇就要治他的罪。可他要收税,你们就没法过冬,这却如何是好呢?”
    众人面面相觑,确实不知道如何是好,罗南德一拍大腿,表示自己有了一个好主意。
    “其实此事也很容易解决!你们交了税后,吃的烧的不够用了,是因为要养活的人口太多了呀!
    我带走你们三成的人口,加入沙皇陛下的远征队,去为沙皇陛下开疆拓土,建立功勋!
    这样一来,你们的税也交了,税官也完成了任务,你们也够吃够喝,能开开心心地过冬了,多好啊!”
    众人都惊呆了,想不到罗南德想出来的好主意就是这个,这可真是既要钱又要命啊!
    巴特尔夫斯基愤怒地说道:“罗南德将军!我们土特部落的人,已经被一次又一次地征兵了。
    我们的青壮年男人,有一半都死在了战场上。等到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后,你们就又来征兵。
    为什么其他本国的百姓,那些白人,征兵的比例是五丁征一,而对我们这些蒙古部族,就要二丁征一呢?”
    罗南德微笑道:“你也知道你是蒙古人啊。当年你们打进我国时何等嚣张,把我们都曾踩在脚下。
    甚至连当时的大公们,每天早上都要到你们的金顶帐篷里,去跪拜你们的大汗。
    如今你们完蛋了,我们没有把你们赶尽杀绝,变成奴隶,你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竟然还敢质疑我们多收你们几个税钱,多征了你们几个人当兵,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巴特尔夫斯基咬牙道:“这才是你们的真心话吧。沙皇嘴里说着全国人民都是上帝的子民,都是平等的。
    其实他心里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平等的人看待!否则你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压我们了!”
    罗南德收起微笑,狞笑道:“东方有句话,叫看破不说破。你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给你的族人招祸呢?
    废话就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开个会,税钱,一分不能少,人,一个不能缺。敢拿老弱病残糊弄我,伟大的沙皇是不会允许的!”
    看着税官和罗南德扬长而去,巴特尔夫斯基面沉似水,他看了看围在他周围,满脸惊恐的族人们。
    “各大家族的大家长都到我的帐篷里来,其他人照常放牧,不要惊慌,总会有办法的。”
    土特部族有上百个家族,十来万人口,此时几百个大家长聚到一处,帐篷是肯定坐不下的。
    巴特尔夫斯基直接让人拆了帐篷,就在帐篷的位置席地而坐,外围则游弋着骑马的青年们,警惕着有人来偷听。
    会议的气氛十分沉闷,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有人异想天开地想要去告御状。
    “沙皇未必是坏的,可能是下面这些白皮狗们狐假虎威,我们去莫斯科,见沙皇请愿!”
    但马上就被人驳斥了:“算了吧,自古以来都是风吹草低,沙皇如果没有这个心思,下面人怎么敢的?
    沙皇是他们的沙皇,可不是咱们的沙皇。在他们眼里看来,咱们不过是被他们打败的仇敌罢了。”
    一个老人悲怆地摇着头:“可悲啊,可悲啊。我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我们蒙古人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那时候是多么的荣光啊,可谁知不过几代人,竟然被人欺负成这样子了,真是可悲啊!”
    巴特尔夫斯基叹了口气:“格勒老爹,草场有丰茂的时候,就有干枯的时候;人有强壮的时候,就有老弱的时候。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们也不用总是活在以前的荣光中。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慢慢耗死!
    这些年来,我们的部族从几十万人,慢慢只剩下了十万人。我们的财富从丰足富裕,变得饥寒交迫。
    我们再怎么努力放牧,也赶不上他们收税的增加;我们的女人再怎么努力生育,也赶不上他们征兵送死。
    看看我们的身边,已经有多少个蒙古部族悄悄地消失不见了,就像雨水落在了海子里一样,毫无声息。
    再这么耗下去,土特部族就会和其他的蒙古部族一样,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然后那些白人再来占领这里!”
    格勒老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汗,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巴特尔夫斯基环视着周围一张张悲愤的脸,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对着远山和白云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回到我们祖先放牧牛羊的草原上去,回到我们祖先埋骨的草原上去,回到我们自己的长生天保佑的草原上去!”
    众人都愣住了,许久后才有人小声说道:“听罗南德带回来的骑兵说,现在草原被大明占领了,见到蒙古人就杀啊。”
    巴特尔夫斯基看向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那人叫乌尼戈,是巴特尔夫斯基的心腹,也是整个部族里最能说会道的人。
    部族里的牛羊和奶酪,都是他负责卖出去,帮部族换取钱财,缴纳税金。他总能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每次税官来征税,他也总能做些花账,隐瞒一些人口和牛羊,尽可能地争取少交一点税。
    每次罗南德或是其他将军来征兵,也都是他出面斡旋,请这些将军们喝酒唱歌,组商务局让小姐姐陪跳舞,尽量争取些利益。
    所以他是个最不像蒙古人的蒙古人,但也是蒙古人最稀缺的人才,他的名字其实是个外号,是蒙语中“狐狸”的意思。
    乌尼戈站起身来,声音十分悦耳动听,充满了亲和力。
    “各位大家长,我奉大汗的命令,沿着罗南德征战的路线,一路穿过几个小国,到达了祖先的草原。
    罗南德说得没错,草原已经落入了大明的手中,现在草原上有大明的骑兵,有大明的学堂,也有大明的官吏。
    而且大明还迁徙了很多汉人和其他民族的人,来到草原上定居生活。我认出其中有女真人,回人。”
    众人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他们原本都希望罗南德说的是谎话,可没想到乌尼戈竟然证实了这是真的。
    “那我们回去岂不是还要和大明打仗吗?我们现在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呀。听说沙皇的骑兵火枪队,两次和大明作战都没能打赢啊。”
    “与其千行百里地回去送死,还不如就在这里得个安生吧,让乌尼戈和税官、罗南德再商量商量……”
    乌尼戈大声道:“不,并不像罗南德说的那样!我在草原上作为一个商人,受到了草原人民的欢迎!
    草原上现在有很多商人,因为大明允许草原上开互市,与来自大明各地的人交易物品,所以商人们很受欢迎!
    我问他们,难道不怕有敌人的奸细混进来吗?他们告诉我,他们有大明的骑兵队,而且他们的儿子也在大明的骑兵队里面!
    他们说在草原上,靠奸细是打不赢的,要靠快马长刀,火枪望远镜!这些他们的骑兵队都有!
    大明不收草原的税,曾经收过的,但后来草原上的人们帮大明打了仗,大明就不收税了!
    他们把牛羊马匹卖给大明的其他人,价钱比我们在这里卖的价格还要好!汉人还教会了他们耕种!
    他们招待我吃了一顿土豆炖牛肉,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菜,我相信大明的皇帝一定天天都吃……”
    围观群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乌尼戈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这一幕比千言万语都更加有说服力。但格勒老爹仍然有些犹豫。
    “可是,可是我们是从这里回去的。听说大明把这里叫做罗刹国。
    罗南德还带兵去打过大明,万一大明认为我们是敌人,要攻击我们怎么办呢?”
    众人都沉默了,许久之后,巴特尔夫斯基站了起来,看向众人。
    “大明也许会杀我们,也许不会。但罗刹人一定会杀我们。
    我们回去也许能活也许会死,但留在这里一定会死。
    我们回去,就算是死,也是死在了祖先的怀抱里。我们的灵魂可以在自己的长生天上飞翔。我要回去。
    我不强迫大家,愿意跟着我回去的,就开始收拾你们的行李;不愿意回去的,我们仍是兄弟,愿你们平安。”
    久久的沉默之后,格勒老爹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我一把年纪了,我要回去,我要死在祖先的怀抱里。”
    乌尼戈坚定地举起了手,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剩下几个犹豫的,见大家都举手了,也就举了起来。
    巴特尔夫斯基欣慰地点点头:“大家都回去收拾行李,动静要小一些,收拢我们的牛羊马匹,带足干粮和清水。
    乌尼戈,你带上部族中最美丽的女子,最烈的酒,去找税官和罗南德。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能拖得越久越好。”
    巴特尔夫斯基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知道自己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乌尼戈抬起头来,看着巴特尔夫斯基。
    许久之后,他笑了笑:“大汗,山高路远,但雄鹰乘着长生天的风,一定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如果我们的部族能在草原上活下去,请大汗在你的帐子前面立起你的苏勒德,为我的灵魂指引回家的路。”
    黄昏时分,乌尼戈带着四个美女来到了税官的帐子里,同时还带着两袋金币。
    税官早有准备,这是惯例了,只要他去催税,乌尼戈当天晚上就回来组商务局,他多少都会给点面子,少收一点。
    不过罗南德会不会给面子,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这家伙心狠手辣,而且一点面子也不讲,说翻脸就翻脸。
    不过收下金币的税官还是拍着胸脯,表示我一定会帮你美言几句的,马上让人到罗南德的军营里去请他。
    然后税官十分谦虚地从四个美女里精选了两个最美的留给罗南德,自己抱着另外两个先唱上了。
    罗南德带着两个卫兵来的,让两个卫兵保守住帐篷,自己钻进来,哈哈大笑着先跟乌尼戈拥抱,然后也搂住小姐姐开始喝酒。
    今天乌尼戈带来的酒,是巴特尔夫斯基珍藏的好酒,是以前乌尼戈从外地商人手中高价购买的,号称是大明皇族才能喝到的特供酒——天赐小坛……
    听完乌尼戈对酒的介绍,罗南德和税官开怀畅饮,边喝边夸好酒,不愧为宫廷特供。
    趁罗南德喝得开心,摸得高兴之时,乌尼戈开口道。
    “将军,我们部族这几年为沙皇已经贡献了太多的男人了,这次征兵,还望将军能通融一二。”
    罗南德已经喝得快醉了,他醉醺醺地大笑道:“今天只喝酒,不谈公事。再拿酒来!”
    乌尼戈正中下怀,他本来也不是真心讨价还价的,只是商务局上不说上这么一句,显得太假了。
    他拼命地给罗南德灌酒,税官先败下阵来,搂着小姐姐睡觉去了。罗南德酒量大,还在喝着。
    就在这时,一个卫兵忽然在外面叫了起来:“什么人?干什么的?”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快禀报将军,土特部族的人跑了!”
    罗南德一愣,刚要站起来,乌尼戈大喝一声:“动手!”
    两个温柔的小姐姐,四条温柔的手臂本来都搂在罗南德的脖子上,现在一起猛地收紧了。
    罗南德大惊,拼命挣脱,可看似柔弱的蒙古女孩儿,在这一瞬间,血脉觉醒,变成了徒手擒狼的蒙古勇士。罗南德一时竟然摆脱不开!
    乌尼戈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冲着罗南德的胸口一通猛扎。罗南德毕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情急拼命,竟然直接将一个女孩抡起来,砸向乌尼戈。
    然后他拔出腰间的短刀,边呼喊边朝着身边的女孩儿乱捅,同时一脚蹬开乌尼戈。
    卫兵们听见打斗声,冲进了帐篷里,两个女孩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乌尼戈也被刺中了肚子,正捂着伤口瘫在地上。
    罗南德狞笑道:“就凭你,也想刺杀我?这些年想刺杀我的多了!
    我倒是真没想到,土特族人敢造反,敢逃跑,你们能他妈的跑到哪里去啊?”
    乌尼戈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惨笑道:“我能杀了你最好,免得出意外。
    杀不了你也没关系。这天赐小坛香吧?你知道为啥那么贵吗?”
    罗南德一愣:“什么意思?”
    乌尼戈大笑道:“那里面还有从大明买来的毒药呢,可比咱们这边的毒药厉害多了!听说是姓唐的做的……”
    罗南德惊疑不定地看着乌尼戈,忽然发现乌尼戈吐出来的血颜色不对,那是黑色的血啊!
    罗南德猛然觉得胸腹内剧痛,他疯狂地往外跑去,边跑边喊。
    “马尿,马尿,人尿也行,谁他妈的赶紧给老子尿一壶,尿啊……”
    扑通一声,罗南德摔倒在草地上,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身边的兵士们乱作一团,纷纷呼喊。
    税官的帐篷里,税官在睡梦中抽搐几下,七窍流血也不动了,在他身边,蜷缩着两个同样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女孩儿。
    暗夜之中,土特部落趁着驻军军营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之际,疯狂地赶路。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向着东方,向着南方,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回家,回家,回家。
    「回家,投票,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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