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把腰牌往那伙黑心商人面前晃一晃,他们也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赵沛不以为然,胡乱往脸上一抹,又吸吸鼻子,呸一声吐出满嘴血,掷地有声道:“某不屑以势压人。”
    孔姿清:“……”
    知州:“……”
    此人有疾!
    还不轻!
    不是,你都被群殴了啊!
    知州忙派人将祖宗送到后面梳洗,又准备鲜亮衣裳,又请孔姿清坐了,在旁边听审。
    得知自己打的?是举人老爷后,食肆那伙人瞬间?瘫软如烂泥,面无人色。
    掌柜的?涕泪横流,喃喃道:“小人,小人着实不知……若早知道,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也不敢……”
    知州:“……”
    别说你,本官也是才?知道!
    平民互殴,轻微者,许当场调解,不过各打五十大板。
    可殴打举人,那必然是犯法,轻则坐牢,重则流放。
    因是当众斗殴,证人都是现成?的?,知州当场发了签子,提了人来对峙。
    听说掌柜的?得罪的?是举人老爷,那些证人们面面相觑,一咬牙,竟当场又抖搂出许多昔日食肆强买强卖、讹诈过路人,还有本地人去干活不给钱、送货被压价的?事来,有大有小,零七碎八一箩筐。
    呵呵,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不光扬了,还是当着外地人扬得干干净净!
    下?头百姓们还在磕头啼哭,“求大老爷做主啊!”
    “那厮,那厮早年还欠着小人一两又二分?银子的?菜钱没给……”
    “求大老爷明察秋毫!”
    知州一听,再?看看下?首专心吃茶貌似没听,可耳朵都竖起来的?孔姿清,老脸上火辣辣的?。
    他娘的?,丢人啊!
    证据确凿,知州也怕孔姿清去外头传扬,故而三下?五除二就给判了,又命人即刻出城查封食肆,把钱财拿出来补给一干受害人,余者充公。
    那掌柜的?讹诈在前,唆使手下?殴打举人在后,综合过往无数劣迹,罪无可赦,打六十板子,流五百里。
    余者皆是先打板子,然后下?狱,三年到十年不等。
    下?狱也不是单纯关着喂饭,而是要拉到城外采石场去劳作,一点儿?不闲置劳动力?。
    打板子也有学?问,惩罚轻的?、长官有意网开一面的?,便?是打一百也不过皮肉伤。
    若惩罚重的?,二十板子都能打残了。
    那掌柜的?八十个?板子下?去,人也只剩一口气,再?流放……
    判决下?来之后,百姓们皆拍手称快,次日甚至还敲锣打鼓来知州衙门谢恩。
    孔姿清见了,对知州拱手,“大人真是明察秋毫,爱民如子。”
    事发地距离衙门不过几十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多年来屡屡有百姓和过往客商吃亏,本地父母官当真不知么?
    即便?不知,其辖下?诸多官吏也必然与那掌柜的?有勾结,足够判一个?治下?不利之罪。
    知州见他脸上似笑非笑,话里话外满是阴阳怪气,如何高兴得起来?脸上热辣辣的?,胡乱呵呵几声,含糊过去。
    听完这些后,秦放鹤却生出另一种想法:
    那赵沛究竟是大智若愚啊,还是……钓鱼执法?
    第51章 文辩
    三年不见,要说的太多,秦放鹤等三人?果然一夜未眠,直聊到天色微明、睡眼沉涩才在暖阁内横七竖八躺着胡乱迷糊一阵。
    卯时的梆子一响,三人?陆续醒来,接二连三打哈欠。
    仗着年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外头有人送进来热水,三人?都洗了。
    怕肌肤皴裂,还额外涂抹加了各色香料的羊油,十分滋润。
    早有桂生亲自回去取了替换,孔姿清又换上干净衣裳,连同配套的发?冠、腰带、荷包也?一并换过,坐下用早饭。
    桌上摆着一罐金灿灿的小米粥,里?头还加了补气血的山药丁和枸杞、红枣碎,微甜,黏稠,很香。
    又有一大叠肉沫芝麻胡饼、一小筐灌汤肉馒头,另有一碗什锦烩菌子、一盅高汤里?煮出来的软糯笋干,一碟片好的盐水鸭脯,一盘北方冬日分外珍贵的碧油油洞子货炒青菜,几?样腌姜、拌豆腐、葫芦丝等小菜。
    十来二十来岁的青少年们?胃口惊人?,轻而?易举将餐桌扫空,甚至后?期又续了一回热腾腾的肉馒头,这才饱了。
    用完了饭,外头齐家的下人?送进来书信,说是汪府给小秦相公的。
    见那人?肩上、头上都零星落了雪片,秦放鹤顺势往外看了眼,果然空中已然纷纷扬扬洒起碎琼,衬着院中几?株苍翠青松,越发?好看。
    秦放鹤打开书信一看,是汪扶风亲自回的,说这两日不得空,未必在家,叫他三日后?辰时再去。
    又问他路上如何,可?曾遇到?麻烦,这几?日住在友人?家是否方便等等,事无巨细,俱都问过。还特?意声明,上门时带着脑子和嘴就行,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去挑选什么礼物。
    两页信纸之间?,还夹着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师徒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又火热。
    秦放鹤就笑了,现场回信,保证会按时到?,又问过对方身?体。
    他看信写信时,齐振业和孔姿清就在旁边大眼瞪小眼,时不时往那边扫一扫。
    见秦放鹤眉宇舒展,便知这场师徒缘分虽来得突然,但师徒双方对彼此?大约都还满意。
    这已很难得。
    待书信写完,让秦山亲自送去时,外头雪势越发?大了。
    齐振业和秦放鹤都是第一次进京,多少有些兴奋,左右行李自有下头的人?安置,也?不用他们?守着,孔姿清便提议带他们?去见见赵沛。
    “不曾提前知会,会不会太过失礼?”秦放鹤问道?。
    孔姿清笑道?:“他这几?日一直在醉仙楼与人?赛诗,来者不拒,去找的何止你我?”
    进京才几?个月,赵沛就凭借出众的灵气和天?赋而?声名大噪,引来各方关注,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三人?收拾妥当,果然往醉仙楼而?去。
    临近年关,城内各处人?潮汹涌,坐车还不如走着快,他们?就都换了防滑防湿的冬靴,擎着油纸伞,不紧不慢往醉仙楼方向而?去。
    昨日匆忙入城,未来得及细看,此?时出门,秦放鹤就发?现都城跟下头诸多府州县的最大不同:文化相关产业极多,在沿街各色店铺中占的比重惊人?。
    仅以他们?方才走过的街道?为例,两个路口间?的短短数百米,竟就有规模不小的书肆两家、戏院一家,以及专卖各地名品笔墨纸砚并名人?字画、古董等物的铺面五家。
    甚至每一家的客流量都不小。
    秦放鹤随便进去看了一回,发?现多有各地考试选本,另有许多私人?刊刻印刷的本子等,内容非常丰富,而?且更?新换代的频率也?很高。
    想想整个青山镇仅有的一个白家书肆,再看看眼前的无数选项,他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比?
    拿什么比?
    小地方的读书人?想出头,太难了。
    “咦,这不是子归兄和有嘉兄?”
    秦放鹤正出神?,就听斜对过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转身?一瞧,正是之前曾在红叶寺见过的康宏和杜文彬几?人?。
    齐振业对康宏的印象也?不错。
    当日红叶寺一别之后?,他们?又先后?遇到?过几?波举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一听说他只是秀才身?份,就恨不得当场往脸上大写一个蔑视。
    但康宏没有。
    哪怕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面儿上却一直都能做到?一视同仁,就很难让人?讨厌。
    两拨人?凑到?一处,在书肆门外相互见礼,秦放鹤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康宏笑道?:“我们?走官道?,到?底快些,五日前就到?了,如今便住在两浙会馆。”
    早在多年前,南直隶、浙江一带统称两浙,如今却早已改为南直隶和浙江,不过会馆乃早年建造,如今却是不好分割,便一直这么叫着。
    像是江南、安徽、山西等地,多出大商人?,这些人?在外极团结,往往在要塞城市主动出资兴建会馆,平时做本乡商人?集会、落脚之所,应考时也?接待考生。
    实力雄厚的,还能按节令给自家有功名的后?生们?发?钱!
    他们?往往与地方官府有瓜葛,能替在外地遇到?难处的本乡人?打点一切……
    故而?而?这些地方出身?的文人?、官员和商户之间?的关系、阶级敌对意识,也?比其他地区要缓和许多。
    此?举有利有弊,好处是增强凝聚力,劲儿往一处使,也?在一定程度上替朝廷分忧;坏处则是必然提前抱团,后?期也?容易官商勾结,牵动大案。
    略略寒暄两句,康宏看向孔姿清,“不知这位仁兄……”
    他见对方容颜俊美,装扮不俗,便已猜到?出身?不凡,可?听了秦放鹤的介绍后?,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竟是孔氏后?人?。
    如今孔氏在朝中的掌控力大幅下降,远不如前,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有香火情?在,怠慢不得。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康宏带头见礼,后?面的杜文彬等人?也?都跟上,孔姿清也?还了一礼。
    “无疑兄莫要以为我等是说奉承话,”见孔姿清脸上没什么波动,也?没有像常人?那样谦虚几?句,康宏便笑道?,“确实曾拜读过大作,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秦放鹤明白他们?的意思,笑道?:“莫要误会,他就是这个性子,生性不爱笑。”
    这是实话,孔姿清在面对朋友和陌生人?时态度截然不同,完全判若两孔。
    众人?听了,不管真信假信,都是恍然大悟。
    “无疑兄也?是来应试的么?”杜文彬很自来熟地问道?。
    孔姿清是上一届中举,时间?充裕,汇成的选本他们?也?看过,当时便觉文采斐然,读来唇齿留香。
    本以为以对方的才学和家世,必然要立刻赴会试的,后?来见金榜无名,众人?心里?还嘀咕来着:落榜了?不应该啊。
    若不是,那么便是他未曾赴试,却又对己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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