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笑着往他脸上掐了下,还真就顺势按着他的家肩膀站起来?,“不错。”
    这位皇孙也?才五岁,听了这话,却有些明白,小脸儿上有些喜色,“父亲素日常说,您操劳国事,十分辛苦,孙儿尽孝是?应该的。”
    天元帝嗯了声,站直了,松开手,又摸摸他的小脸儿,没说话。
    四?皇子才要顺势谦虚几句,可没瞧见下文,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只得?暂时保持沉默,招手叫儿子回?来?。
    那皇孙懵懂地走过去,茫然地望了父亲一眼,意思是?,儿子说错了么?
    四?皇子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过犹不及啊,殿下。
    秦放鹤将一切尽收眼底,也?不说话。
    只是?天元帝都不坐着了,自然没有臣子坐的道理?,也?顺势起身。
    天元帝自己?溜达几步,“这个王焕么,贪心不足,不过倒是?可以用一用。子归啊,高丽现在几个皇子来?着?”
    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也?做什么后宫,弄得?他都记不大?清了。
    秦放鹤脱口而?出,“算上王焕,二十岁以上的有五人,二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三?人,十岁以下的一人。”
    “还不少。”天元帝哼哼几声。
    他活到现在,五十多岁了,健康长大?的皇子也?才七人,那区区高丽王,竟比他还多两个!
    简直岂有此理?嘛!
    秦放鹤忍笑。
    您跟人家比这玩意儿干啥!
    儿子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
    养着好使?的,一个就够;养不着中用的,一窝子内斗……
    “……辅政王王芝,老奸巨猾,”天元帝微微蹙眉,有些不喜,“这个人,留不得?。”
    那王焕还留在大?禄呢,且不说朕什么用心,可你没打个招呼就私立太子,将这个出使?、留学大?禄的王子视若无事,是?不是?太不拿大?禄当回?事儿了?
    秦放鹤点头,“微臣也?深以为然,留着他,只是?搅风搅雨,于我朝不利。”
    那王芝非但怂恿现任高丽王立了太子,据使?团成员传回?的消息说,还几次三?番上书进言,想把大?禄使?团打包送回?来?。
    好歹现任高丽王还没糊涂到家,怕王芝,但更怕大?禄,就没答应。
    天元帝想了一回?,对秦放鹤道:“下次王焕再找你,你直接问他,想不想做太子。”
    “太子”二字一出,旁人倒罢了,从刚才就开始装透明人的四?皇子本能地浑身发痒。
    多么动人的字眼啊!
    可惜与我无关。
    “只是?问?”秦放鹤迅速抓到重点。
    天元帝指着他笑起来?,“你小子。”
    懂事!
    秦放鹤跟着笑,“那若来?日送他回?高丽,要不要拟一道旨意?譬如,清君侧?”
    四?皇子呼吸一滞,看向秦放鹤的眼中就多了几分惊愕。
    他一直都知?道这位六元公在父皇跟前得?脸,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到了可以随意插手一国政事的地步!
    清君侧,这个旗号打出去,摆明了就是?要高丽内乱,逼着现任高丽王和王芝斗个你死我活。
    而?王焕,只是?个引子,只是?个让这份旨意更无懈可击的引子。
    他是?血统纯正的高丽王子,又有出使?、留学海外的功劳在,由他抗议高丽国内朝政不稳奸臣当道,放到哪儿都挑不出错来?。
    而?这样一位王子请求大?禄朝出兵援助,清君侧,名正言顺!
    等王芝一死,王焕也?就没用了。
    所以刚才秦放鹤问“只是?问”。
    只是?问,没有任何?承诺。
    若王焕顶不住诱惑答应回?国,只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处,四?皇子忍不住偷偷去窥探天元帝的神?色,却见对方颇有几分赞赏。
    父皇……这样信任秦侍读么?
    天元帝踱了几步,自言自语般说:“十岁以下,一人……”
    常言道,三?岁看老,王室子嗣早熟,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定了性?儿了,哪怕此刻再如何?外表恭顺,再过几年长大?了,也?会滋生野心。
    傀儡么,自然是?越小越好。
    待王芝一死,傀儡帝上位,命他在朝中放几个大?禄官员,关心呵护么。
    小皇帝懂什么,必然害怕,过两年风波平息,便催他举国相投……
    若能兵不血刃拿下高丽,便可对北辽形成包夹之势,待到时机成熟,一鼓作气灭之。
    届时吞并北辽疆域,拿下秦子归口中肥沃的黑土地,垦荒种地养马修路,又可对女真形成威慑;而?有了高丽做海上中转点,对倭国便是?进可攻,退可守,不足为惧!
    极好极好,好极了!
    第165章 归国(三)
    后面天?元帝又跟秦放鹤详细论了许多细节,期间偶尔也问一问四皇子的意思,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眼见天元帝面上略有疲色,秦放鹤便?要告辞。
    天元帝冲四皇子父子抬抬下巴,“你们也去吧。”
    “是。”四皇子和皇孙向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离去。
    秦放鹤落后他们两步。
    三人沉默着退出暖阁,又保持着同样的沉默在外间穿了大?氅,直到宫人推开厚重的雕花红木门,外面冰冷的空气裹着雪片冲到脸上,澎湃的氧气混着针扎般的疼痛刺入肺腑,三人才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短暂的“嘶”。
    好冷。
    “秦侍读,”四皇子仿佛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他紧了紧衣领,率先拉着儿子的手迈出大?门,“我有?些事?想请教。”
    若在平时,秦放鹤必然跑得?比谁都快,可今日天?元帝故意让他们一块走,就是存了让四皇子请教的心,所以也容不?得?他拒绝。
    “折煞微臣了,”秦放鹤微微躬身,“殿下?但?有?疑虑,微臣定然知无不?言,如何当?得?起请教二字。”
    “方才父皇……”
    毕竟尚在宫中,四皇子的话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可若出了宫门,秦放鹤必然立马开溜。
    机会只有?这段漫长的宫道。
    所以他只是摸了摸儿子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那位小皇孙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先看看自家父亲,再看秦放鹤,有?些忐忑,“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本该稚气的脸上已经充满了近乎成年人的小心和谨慎。
    四皇子也有?些不?明白。
    偏偏现在天?元帝又允许他们一起离去,激动之余不?免多想,想着在父皇心中,我是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可转念再一想,或许父皇就是故意让我这么想的,又或者其他的兄弟,也曾有?过类似的机会。
    这些想法都太要命了,四皇子没有?说出口。
    但?秦放鹤还是从他的眼神和语气的细微变化中猜到几分。
    他忽然再次意识到天?元帝,或者说皇权本质的可怕,觉得?这几位皇子有?些可悲,可怜。
    帝王心术,如此无情,如此冷漠,他们分明是父子,却更是君臣。
    而作为这场游戏的规则制定者和操盘手,天?元帝以一种正常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引诱皇子们,促使他们相互猜忌,却又不?得?不?在猜忌和提防中相互竞争,奋力前?行……
    他是玩弄人心的鬼神。
    但?话说回?来,秦放鹤本人的处境并不?比四皇子好多少。
    至少人家是血肉至亲,天?元帝再怎么无情也下?不?了杀手,可他只要踏错一步,就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秦放鹤甚至有?点想笑?。
    你呀你,又怎么有?资格去可怜别人呢?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没必要的同情心。
    这太多余,也太致命了。
    整理好思绪,秦放鹤笑?笑?,“微臣自幼孤苦,其实并不?大?懂得?父子相处之道,想来殿下?和小殿下?至真至纯至孝,陛下?心中也是欢喜的。”
    听了这些废话,四皇子不?免微微失望。
    这是不?愿意跟自己交心啊。
    不?等他开口,秦放鹤却又道:“不?过微臣想着,这世间万物万事?,讲究的也不?过是一个度。”
    缺则不?及,过犹不?足。
    刚才那位皇孙其实表现算不?错了,奈何说得?太多太周全,尤其是“操劳国事?”。
    哪怕你心里?明白,这几个字也不?该这会儿说出来。
    一旦出了口,就把本可以纯洁简单的祖孙情拉到了皇权之争上,也从侧面显得?四皇子的孝心不?那么真。
    在天?家,国事?和家事?一定要分开。
    只论家事?,显得?你纯孝,把天?元帝哄顺心了,才有?可能派给你国事?。
    说白了就是一个皇帝可以给,但?你不?能主?动讨。
    与皇帝相处就是这么回?事?儿,什么场合、什么情绪下?该说什么样的话,一步也错不?得?。
    四皇子听了,犹如醍醐灌顶,又不?禁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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