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临走的时候,甄玉忽然说:“相爷,恕我冒昧,有个问题我实在想问您。”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戴副统领真是您的儿子吗?”
    韦大铖淡然一笑:“你就当他是吧。”
    意思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韦大铖的态度依然是滑不留手。
    甄玉又咬了咬牙,索性问了一个更加大胆的问题:“相爷,您是突厥人吗?”
    她知道这问题不该问,哪有当面问宰相你是不是敌国人的?按照正常反应,韦大铖应该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但是,并没有。
    “我不是。”韦大铖淡淡地说,脸上没有丝毫怒意,“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回去的路上,甄玉一直在想韦大铖这个人。
    左相和右相非常不同,韦大铖是那样一种人:如果他不想让人关注到他,那你就会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只会在朝堂上,留意到那个咋咋呼呼、短视且贪婪的右相段克俭。
    但如果这位左相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那他一定会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将局势扭转为对他最有效的局面,哪怕是天子都会被那种特殊的情势给架起来,根本提不出反对的意见,只能答应他的要求。
    婉妃非常像她父亲,她在后宫并不是那种风头压过六宫粉黛的当红宠妃,没事的时候她总是静悄悄的,从不争宠更不固宠,仿佛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对她是没所谓的事,好像她进宫这么多年,真的只是来打一份名为“婉妃”的零工。
    但后宫除了皇后,没有一个嫔妃不怕婉妃。
    甄玉甚至觉得,就连景元帝都只是婉妃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道具,虽然没了这个道具,她就无法实现自己真正的宏图伟愿,所以她愿意给景元帝面子,而皇帝对此也同样心知肚明。
    回到家中,赵福和钱禄早就等在喻凤臣的小院里,三个人正翘首以盼。
    甄玉将她在韦大铖的那所宅院里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他们。
    喻凤臣他们都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晏思瑶还活着,而且是以这种诡谲荒诞的方式活着。
    甄玉艰难地说:“其实我也不是韦大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可是他今天的态度实在太坦然了,就我个人的观察,看不出什么瑕疵来,他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喻凤臣问:“那么公主最终答应他了没有?”
    甄玉咬了咬嘴唇:“我答应了。”
    “……”
    “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马上就把那缸药水倒进阴沟。”甄玉颤声道,“那样一来,思瑶就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了,我觉得无论如何,得先拿话稳住他。”
    喻凤臣叹了口气:“虽说如此,但是公主,左相并没有告诉你临阵退缩的后果。”
    甄玉一愣:“后果?”
    “一旦您主动放弃,退出争夺,您就是败军之将,戴思齐是可以杀掉您的。”
    “什么?!”
    “因为上一代统领就是这么定下来的。”喻凤臣喟叹道,“您以为我是顺顺当当就做了玄冥司统领的吗?不是的,当年一共有三个人和我争。”
    “那……那三个人呢?”
    “当然是被我杀了。”喻凤臣淡淡地说,“当初颐亲王幸好早早就退出了玄冥司,否则最终结果,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
    甄玉胸口一片沁凉!
    她喃喃道:“可是皇上并没有告诉我……”
    景元帝没有告诉过她,这是一场没有退出机制、败将必死的比赛!
    这到底是格外重视她,还是把她的命不当一回事啊?!
    钱禄摇头道:“公主,左相这是给您下了个套啊!您一旦主动退出,隐门是不会保护您的,光是皇上发声,那并没有什么用。戴思齐不用再苦熬,他轻松夺权,又能杀死当朝公主而不受惩罚,可谓一举两得。”
    甄玉错愕道:“既然现在知道了,那我就不会再主动退出了啊!反正我又没有发誓又没签字画押,我现在反悔,韦大铖能把我怎么样?”
    “您也听到了,只要您不答应,晏姑娘就活不成了——您真的一丁点儿也不在乎晏姑娘的死吗?”喻凤臣冷冷道,“这才是韦大铖真正的用意:在公主您的心中,种下一颗游移不定的种子,让您无法心无旁骛去争取统领一职——就这么一点点犹豫,说不定,就能让小戴取得胜利。”
    甄玉不说话了。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赵福,突然道:“公主,属下劝您还是尽早放弃晏姑娘。”
    “可是……”
    “你救不了她。”赵福淡如琉璃的眼珠,静静望着甄玉,“晏姑娘如今只剩了一颗头,就算韦大铖履行约定,将她的头安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也一定不可能恢复得像从前一样了。那是别人的身体,公主,您真觉得这么做没关系吗?”
    赵福这番话,深深击中了甄玉!
    对啊!哪怕只是一块皮肤换成了猪皮,人的性格就会发生剧烈的变化,更何况靠着蛊术,让一个人的头长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上!
    到那时,晏思瑶会变成什么样?!
    “公主,您不是神,晏姑娘有她的命数,有些事强求不得。”
    “请公主尽早做出决断。”
    “公主,统领一职,非你莫属。”
    甄玉哑声道:“你们让我一个人想想,好么。”
    那晚甄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韦大铖给她挖了个坑,但没想到他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他早就料到甄玉无法对晏思瑶见死不救,他从先前她走虎牢巷就知道了。
    甄玉也是真的没法不当回事,她现在一闭上眼,水缸里漂浮着人头的那惊悚一幕,就浮现在眼前,让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安眠。
    辗转反侧好久,甄玉终于模模糊糊睡着了,然而没睡一会儿,她就被噩梦给一下子惊醒。
    与此同时她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侧,躺着一个人!
    甄玉差一点就要惊叫出声!
    旋即,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轻轻捂住她的嘴。
    “公主莫要惊动旁人。”一个低低的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真要把下人们都吵闹起来,让他们瞧见了我,恐怕与公主的清誉有碍。”
    甄玉死死盯着床边黑影里的男人,她立即认出了对方,这也让她又惊又怒。
    甄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戴副统领,你大半夜悄悄潜入我的房里,爬到我的床上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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