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讲解佛经的功课,虽然让甄玉啼笑皆非,倒也不至于难倒了她。
    前世,三皇子为了给甄玉提高身价,帮她洗脱“烟花地出身”的恶名,曾经给甄玉请了高僧,专门讲解佛经义理,甚至公然带着她,出入各种有名的禅院。
    别的姬妾拈酸吃醋,颇有微词,三皇子却笑道:“甄玉是能和空明法师打机锋的,你们谁有这个本事?有的话,我也带她去。”
    空明法师是护国寺方丈的师叔,是个冷僻怪异、修行多年的高僧。当时他正在寺中讲经,空明法师一闭关就是数载,他能出来当众讲经说法,正是难得的机缘,因此那次,三皇子才带着甄玉一同去听讲,那天在场的,几乎都是达官显贵,每一个身份都很显赫。
    其实讲经过程非常乏味,甄玉听得有一耳没一耳。
    然而途中,殿内飞进一对彩蝶,她顽皮心起,伸手想去扑那蝶儿。谁知一个不稳,扑倒了香炉,香灰洒在了空明法师的袈裟上。
    当时场面哗然,三皇子也很不安,忙起身替甄玉致歉,空明法师则皱眉不语。
    老和尚想必是为甄玉刚才的行为感到不悦。
    甄玉站在一旁,看了他半晌,忽然问:“法师,何为三毒?”
    法师云:“贪、嗔、痴为三毒。”
    甄玉又问:“如何破除三毒?”
    “心无挂碍,一尘不染,寸丝不着。”法师答。
    甄玉指了指他的袈裟:“法师的袈裟,有多少丝?”
    空明法师盯着甄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他微笑道:“是老衲着了相了。”
    三皇子的姬妾能和著名的大和尚打机锋的事,就此传开,就连景元帝都忍不住过问,还说空明法师竟被一女子点悟,真让人吃惊。
    为此,三皇子愈发看中甄玉,觉得她是女中诸葛,甚至之后将很多谋士介绍给她。
    如今再想起前世的这些回忆,甄玉只觉得荒诞到无言。
    她那时,利欲熏心,一心一意想帮心中的男人上位,希望三皇子能引起关注,所以就连这种机会都不放过——扑倒那个香炉,当然是她刻意的安排,而无论空明法师做何种反应,甄玉都有应对之策。
    现在看来,真正着了相的哪里是空明法师?明明是她这个利用佛经为人做嫁衣的糊涂蛋啊!
    这次阙离徵交给甄玉的佛经,虽然是甄玉常常研读的,但想到要讲解清楚,她还是不敢大意。
    甄玉对阙离徵道,她只能以自己浅薄的认知来诠释,顶多也就是入个门。若想了解得更深,还是应该去认真请教那些大和尚们。
    “公主这样讲得就已经很好了。”阙离徵笑道,“再讲深了,我也听不懂。”
    甄玉叹道:“太子又何必钻研这些个?难不成,将来打算去当和尚?”
    没想到,阙离徵还真的苦着脸想了一会儿,才道:“当和尚倒也不坏,只是,小可放不下家里这些姬妾——没有我在,她们得多寂寞啊!”
    甄玉啐了一口:“亏得你伯父把太子之位交给你,不想着将来为国为民,居然满脑子都是这些!”
    阙离徵放下佛经,斜睨着甄玉:“公主这话说得不妥,一个突厥太子,若一心为国为民,与你们大祁,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甄玉被他说得一时噎住,半晌,才道:“难道你们突厥人,就非要来侵犯我们大祁吗?”
    阙离徵笑了笑:“不抢你们的土地,那让我们怎么活下去呢?”
    “你们现在的领土也已经够大了呀!”
    “倒也是的,其实我也不喜欢打仗。”阙离徵随手扔下佛经,他撑着脑袋,“我一直认为,打仗并不是终极的解决办法。”
    甄玉讽刺道:“可不是。太子爷您擅长捣乱,暗杀,在敌国的都城放火……还不如打仗呢!”
    “哎呀,公主你也不要把我们突厥人想成只会烧杀抢掠的坏蛋。”阙离徵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也不想打仗啊。两方和平相处,难道不好吗?早些年,明明是你们汉人一天到晚像追兔子一样,追着我们突厥人打,这几十年,我们也只不过刚刚能够反过来打你们罢了。”
    甄玉沉默片刻,突然道:“这样互相打来打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哼哼,这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啊。”
    “当今大祁天子就是突厥人,这件事你肯定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和他谈谈呢?”
    阙离徵哼了一声:“奇怪,一个奴隶之子,一个到现在还在靠各种办法控制自己不发狂的人,我有什么必要和他谈?我又能和他谈出个什么来?”
    “……”
    “况且我也还不是突厥王。”阙离徵露齿一笑,“我眼下只是太子,虽然能够监国,毕竟还差一步。”
    发觉甄玉出神,阙离徵不悦地敲了敲桌子:“公主请专心。”
    甄玉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反正太子也没有专心学习,又何必在乎我专心不专心呢?”
    甄玉早看出来了,阙离徵明着是要甄玉教他佛经,其实他从来都没认真钻研过这些经文,学习期间,他大半时间眼睛不是盯着书本,而是盯着甄玉,一时打岔说甄玉眉毛没画好,他替甄玉来画眉好不好,一时又说讲的口渴了,他去给甄玉倒茶来喝,要么就干脆说他学得累了,把身子歪在桌上,拉着甄玉的袖子盖着他的脸,还说“好香!好香!”甄玉要是用手去敲他,那他就更开心……
    甄玉被这个家伙弄得哭笑不得,不得不质问他,到底想不想学佛,他这样不专注,不如干脆换个和尚来教算了。阙离徵却一口咬定要学,但是一定要甄玉来教。“公主念佛经,字字句句,软语柔声,比那些大和尚们念得强多了。”
    次数多了,弄得甄玉没辙,只好拿佛经挡着脸,要不就时不时拿一张凶脸孔对着他,勒令他专心功课。
    如此一来二去,不知不觉,甄玉竟放下了对这个人的敌意,俩人的关系,也莫名亲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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