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瑾瑜静静地看着陈驰,没有立刻回话。
    这个少年比张科好打交道多了。
    张科习惯于不动声色,嘴巴还很毒,而且常常喜欢如棋局一般与人对弈,只有在局势崩得很厉害的情况下,才会表现出绷不住的样子。可陈驰显然不同。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眼神清澈地像是学校外边的湖水,清澈见底。
    比如此刻,孙瑾瑜能够明明白白从陈驰的眼中读出痛苦——放弃这个机会给他带来了痛苦,甚至带着一丝对未来不知所措的迷茫。可他同时也能从陈驰的眼中看出坚定——那意味着,即使是再痛苦,他既然选择了“放弃”这条路,就一定会将它走下去。
    “我能问为什么吗?”孙瑾瑜终于开口。
    无论是什么理由,这个少年在之前的确是非常渴望加入校队的,甚至不惜以不怎么光彩的方式把这个机会从龙宇手中抢走。无论“阿喀琉斯之踵”实际效果如何,拥有领域技又默默无闻,至少意味着他曾有过长期的、不为人知的努力。
    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总得有足以说服人的理由吧!
    陈驰却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走。
    他觉得自己真实蠢。如果真要放弃,那就应该从一开始就别去抢,至少还能得到一个“光明磊落”的名声。或者就厚颜无耻在校队中占个名额,把这个恶人做到底,至少也符合自己的利益。结果现在这么一放弃,反倒是落得两头都不讨好——孙瑾瑜大概会觉得自己耍了他,而龙宇即便是重新接到入队通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感激的吧,毕竟这本来就是他的机会。
    至于张科,八成会说“这个结果很正常啊,毕竟是‘皇帝的新衣’给剥掉了,露出原型了。”
    陈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并不是害怕张科,但还是觉得那些话语太刺入了。
    他在寝室门口徘徊良久,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芒,依旧有些犹豫。
    从体育馆走回寝室大概需要20分钟。如果孙瑾瑜在自己离开后就立刻通知龙宇,那张科此刻应该已经知道这个信息了。看到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他会怎么嘲讽自己呢?
    陈驰转过身子,决定去外面逛一圈,等快熄灯了再回来。那时候说不定张科已经睡了。可是他还没迈过步子,旁边寝室的人刚好出门,见他站在这,拍拍他说道:“嘿,陈驰,你在这发什么呆呢?听说你们今天的篮球比赛连校队的队员都击败了?厉害啊!”
    声音洪亮,至少传遍了半个走廊。
    陈驰:“……”
    眼前一亮,寝室的门被打开,充沛的日光灯光芒洒了出来。陈驰顿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罪魁祸首反倒是笑了笑,转过来就走了。
    “小驰,你回来啦!”杨宁笑呵呵地说道,“为啥站在门口不进来?”
    陈驰板着脸,抱着豁出去的想法走进寝室,才发现——
    张科根本没回来。
    刚刚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却全部落空,陈驰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杨宁兴奋地围着他,和他谈论今天的比赛。虽然他不怎么懂篮球,但真心实意为室友的胜利而高兴。汪灏一如既往沉浸在电脑游戏里。
    可是陈驰的确有些心不在焉。略显敷衍地和杨宁说过话后,他默默地坐在书桌前。稍微冷静过后,他又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决定。
    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做出来的。当他站在孙瑾瑜面前的时候,总会想起龙宇温厚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面镜子,愈发映衬出自己的可鄙。
    无论如何,球队一路走到那一步,龙宇和张科付出的东西都超过自己。更何况,自己目前这种身体状况,根本不能问心无愧地说出“已经完全掌握阿喀琉斯之踵”这种话来,却偏偏要依靠这个噱头来为自己争取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是欺骗,是不劳而获。
    无论他是多么想借由校队这个平台返回美国,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行为都是令人鄙视的。
    用那样的方式进校队……陈驰觉得,他做不到。
    陈驰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现在倒好,自己的良心是安定了,可也意味着前面几天的努力全部白费了。自己又得重新思考怎么去美国的事了。
    这几天,他不是没有思考过其他的方法,比如他知道学校还有什么美国夏令营的活动。可是这样的夏令营,学习成绩是首选——不说别的,首先大学语文这一块就够陈驰喝一壶了。更何况,作为新闻专业,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和文字沾边的。以陈驰的中文水平,要在这样的专业里成为学霸,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么,还有一条希望更小的道路,就是先努力赚钱,然后去办旅游签证,寒假以旅游的名义去美国——首先他得赚够钱,其次是必须说服签证官。
    陈驰将手机靠着墙,点开新闻——
    steve 依然陷入昏迷中,医生说他仍然处于昏迷中,并且情况还在恶化,可能陷入脑死亡的状态。虽然以最新通过的洲法律,“脑死亡”还不能算完全的死亡,他们也不太可能撤掉呼吸机,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哪一天想不通连呼吸都停止了呢?
    陈驰下意识地在自己的抽屉里翻着,似乎指望着能够找到什么扭转的局势的东西。而这一次,他在抽屉的最深处,翻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写明收件人。出于好奇,陈驰将信纸抽了出来。
    单张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字迹有些凌乱,看得出写信人的心情很糟。以陈驰的中文水平,辨认这些字迹稍稍存在一些吃力。可将所有内容都读完之后,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他一把将信纸抓起,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又犹豫了下,把它握在掌心。
    他闭上眼睛,连续深呼吸,平复起伏的心情,然后开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被听出异样:“杨宁,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受伤去医院的吗?”
    “啊,这个嘛……”杨宁想了想,“就在教学楼后面,那个地方挺偏僻的,平时都没啥人去,结果那天刚好有个人经过,看到你晕倒在地,看现场像是失足从楼上跌下来了。”
    “从楼上摔下来,我居然毫发无损?”
    “是啊,毫发无损,只是昏迷过去罢了。但是在医院做检查,ct啊还是其他什么的,也都显示你的脑袋和内脏都没有受伤的迹象。”杨宁说,“真是命大,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几楼摔下来的吗?应该楼层不高,而且大概是被树枝什么的缓冲了下,所以逃过一劫。”
    “……我不太记得了……”陈驰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声音有些恍惚,“抱歉,我想出去走一走。”
    “诶,都快10点了你去哪里……”
    陈驰低着头,飞快地冲出寝室。
    那封信的内容让他心乱如麻,一时间思维一片混沌,就连刚刚发觉自己穿越过来也没有这种感觉。
    那不是信……那竟然是,陈驰,这个普通大学生写的……遗书。
    他在进入大学、本该开始新生活的第三天,选择了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选择与这个世间告别。
    他亲笔写下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从小就无人关爱,受尽歧视。考上大学却眼看被人以不正当的手段抢走了本该到手的助学金……最后是,心爱的姑娘因嫌弃他的贫穷而离开了他,仿佛成了压断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性格坚毅的人来说,生活的磨难不过是通往成功的垫脚石,就像是过去的steve ,他自认曾经遇到过的痛苦不比这个陈驰少。可从遗书来看,这个陈驰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光是挣扎着如常人一般活下去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如今再受到这样的打击,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茫然无知的未来。
    只不过现在看来,在他纵身一跃的瞬间,也许是与自己出车祸的瞬间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奇妙重叠,才出现了“穿越”这种超自然的现象。
    “愚蠢……愚蠢……你为什么这么愚蠢啊……”陈驰喃喃地说,仿佛是对着自己身体内那另外一个沉睡的灵魂在述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有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啊!这样逃避,究竟算什么啊!”
    他的心里堵得慌——这是他十八年来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生死”。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他只是觉得既难受又愤怒。如果这个陈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一定会冲上前去把那个懦弱胆小的少年狠狠地揍一顿,让他再也不敢起这种愚蠢的念头。
    他靠着墙角坐下,揪着自己的头,心乱如麻。
    那个普通的大学生,是不是已经死去了……上帝安排他穿越到这里,实际上是一种新生?
    不……他拼命摇头。无论如何,他是steve ,不是这个普通的学生。他必须想办法回美国去,找回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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