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环顾自己手下的队员们。
    万源和叶春阳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怎么突然一下情势就逆转成这样了呢?分明第四节前段他们占据着优势,“赫卡同克瑞斯”让对方无计可施,敌人惶惶如丧家之犬,江州财大陷入风雨飘摇仿佛大厦将倾。然而到了此刻,天空依旧雾霾阴雨,可风雨飘摇的一方却换成了自己。
    任强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脸不甘心。可不甘心也无法改变什么,为了追逐那如幻影如泡沫的张科,他拼命地奔跑,体力随着汗水的渗出而逐渐流逝。他已经无暇计算张科得了多少分,原本他开启“赫卡同克瑞斯”的时候对方就踩上了15分的线,从那以后,张科所得的每一分都成了无情的嘲笑,都化作了巴掌,狠狠地击打在他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誓言上。
    至于王炸……王景曜握着拳头,紧锁眉头,眼底燃烧着怒火,却不知道那怒火是冲向谁。是冲着不断蚕食己方阵地的敌人吗……还是冲着他视线正对着的王轩?
    王轩却避开了王景曜的眼神,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比赛最后关头,他终究没有顶住。体力的下降也好,斗志的动摇也罢,总之在球队最需要他站出来顶住对方追分浪潮时,作为球队的头号球星,他竟然……失败了。
    比赛最后关头投篮命中率惨不忍睹……这是一个诅咒,一个一直伴随着他的诅咒。这个诅咒从他苏醒了“六翼炽天使”开始便跟随着他,仿佛是上天再赐予他祝福时同时赐予了他恶毒的反面。
    记忆之中,高二那场比赛,地区高中篮球联赛的决赛,本应该是他最完美、最盛大、最无懈可击的舞台。那时候他和王景曜都还是普通球员。而在比赛的前半段,王轩一次次的投篮都受到对方防守球员的干扰。他徒有身高的优势,却架不住对方弹跳能力超群。那样的弹跳能力,让他甚至在带上后仰之后也无法避开遮天蔽日的手掌。他惊慌了,节奏被完全打乱,篮球一次次偏出篮筐。
    那时候,幸亏还有王景曜……这个少年一次次如抱着炸药包一般抱着篮球冲向敌方禁区,神色坚毅地就像敢死队的队员。王景曜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站上罚球线,那时候他才高一,还没有练出如今这一身让人害怕的横练肌肉,当然更没有苏醒这令人闻风丧胆的“不动明王”。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利用这样的方式帮助球队紧咬比分。
    可光是这样远远不够,“王炸”缺失一块便不可能带领球队获胜。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一次次尝试之下,王轩的头脑忽然一片清明。
    球员醒悟领域技的状态是不同的。有的是在训练之中顿悟,有的甚至可能在睡梦或冥想之中突然觉得醍醐灌顶,而更多的人则是在艰苦卓绝的比赛之中受到了灵魂深处的召唤。这场比赛的张科是如此,那一场比赛的王轩也是如此。那个时候他面对三人防守,努力向后仰倒身子,眼看失去了平衡,却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某种他能感受到却无法用肉眼看到的领域逐渐张开,背后,有温柔的风托住他的身体。
    他得分了,却有些发呆,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但是很快,他便能熟练掌握这个技能,并且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投篮,迅速帮助球队缩小比分。
    可完美的表演终结于最后一投。天使的羽翼庇佑着他,帮助他躲开防守,但他投篮时手稍显无力,篮球偏离了篮筐。
    绝杀失败,他们与冠军失之交臂。
    没人责备他,因为下半场他表现得足够完美。可这一投却化作了无边的梦魇,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那是心魔,无法摆脱的心魔,从此以后只要一到第四节的最后时刻,他便觉得状态极速变差,体力的消耗也比平时多了几倍。从那时起便一直这样……直到现在也没改变。
    “王轩……”
    “……”
    “王轩!”
    “!!”王轩陡然清醒,回过头来,看着王景曜。
    “咚!”
    还没有反应过来,王轩便觉得一股大力涌了过来。王景曜重重地推搡着他的胸口,他踉跄后退。
    局面一时有些混乱,其余球员赶紧将他们分开。连陆敏都有些发蒙——怎么回事,怎么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自己的手下两大王牌先内讧起来了?
    “王轩,直到现在,你还认为,我是为了出风头才抢你的球权的吗?”
    王景曜的双眼亮晶晶的,认认真真地看着王轩……王轩忽然觉得有些讨厌——王景曜这个人,啥都爱较真,每当他认真起来,便会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就像很多年前,自己还没苏醒领域技,王景曜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说道:“王轩学长,你以后一定是飞翔在球场上空的明星,而我,愿意做你的双翼。”
    王景曜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他自己也在飞速成长着。
    王轩不愿意明说……可是最隐秘的思想中,偶尔也会闪过那样的念头——这个不断努力的少年,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崛起,取代自己在球队中的地位呢?
    少年之间的心思总是有些微妙的。他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可那一粒带点恶意的种子,却埋藏在那里,等着时机破土而出,从未被真正清除。
    直到王轩苏醒领域技,他以为自己终于把王景曜甩开了,他甚至有了自己专属的双翼,不再需要王景曜……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王景曜也拥有了领域技。“不动明王”,这家伙在球场上古奥森严,真如诸天神佛。
    王景曜兴冲冲地告诉王轩这个消息,他在为自己仍然有资格与王轩并肩而立感到开心。但王轩心中却闪过一丝阴霾——这个少年竟然如此,紧追不放。
    果然,从那以后,王景曜开始明目张胆地抢夺王轩的球权了。他的场均出手、场均得分都在下降。王轩悚然心惊——幸好不久之后,他就毕业了。
    他从这个国家的最南方来到中部的江州大学读书,心里头存了一丝避开王景曜的心思。因为王景曜曾说过他热爱家乡,不愿意出远门。
    但王景曜还是跟了上来——一如既往时不时抢掉自己的球权。就连网络上都不断有人在讲着一个笑话:“能够防住王轩的,只有王景曜吧。”
    两人继续合作。当球队高歌向前,一切矛盾都会被掩埋。但是当比赛陷入僵局,那些不好的东西就显现了出来。
    被王景曜推了这一掌,王轩忍不住苦笑起来——终于,终于到这个时候,两人是要彻底翻脸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你的风头啊!”王景曜继续说着,声音大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球队,无论你状态如何,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球队的核心。你是应该在天空中飞翔的那个人,而我,只是你的羽翼罢了!”
    王轩愣住了。
    他说什么……他说无论何时,自己都是核心?
    “别假惺惺了……”王轩心一横,索性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哪有这样抢核心球权的?用各种理由,一会儿是敌人不强我不用亲自出手,一会儿是自己手感正热刚好多打一会儿。你分明就是不甘心的,你分明想的就是找机会取代我的位置。”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王景曜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看到你总是因为体力不足导致第四节效率低下,所以想在比赛的前半段尽可能分担你的压力而已……你的光芒应该尽可能留在最关键时刻,因为我们都清楚,在前三节得再多的分,也不如关键时刻的闪光更容易让人记住。”
    再一次,王轩愣住了。
    竟然……竟然是这样?
    这个白痴,他一次次争夺自己球权,竟然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第四节的发挥失常,是所谓“体力不足”导致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魔,自己也从未对他真正敞开过心扉。所以他单纯而固执地按照自己来揣测,来思考,来寻找方法。
    而他,却以那样的心思来揣测这个朋友。
    暂停时间已经结束,球员们走向场上……王轩上前两步,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王轩……我……不管我之前说了什么,你可以永远记恨我,可是,我们可以联手,先把这场比赛赢下来再说!”
    王景曜的脚步顿了顿。
    “我怎么会记恨你呢?”他说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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