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月光透过纸窗,将屋内照出淡淡的白痕。
    李玉婠靠在床上,慢悠悠地喝着参汤。
    她轻声道:“很可能属实,官妙善内功的确深厚,但十一年的积劳,长时间的焦虑和疲倦,身心都遭到了巨大的摧残,说身体出问题了,应该不是假的。”
    “这个人像是个疯子,为了正事,她甚至可以连续几日都不睡觉的。”
    “庄玄朴的话,应该是实情。”
    周元依旧眉头紧锁,沉声道:“平时她这么说我信,但如今你重伤在床,她便无人能挡,这个时候她这么说,我怎么信?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在威胁?我怎么知道我若是拒绝,她会不会强行带走我?”
    李玉婠道:“那更要回去了,因为我也猜不到她会不会用强,万一动手,我现在的状态拦不住她。”
    “或许也能拦住,但后果会很严重。”
    周元道:“多严重?”
    李玉婠道:“我受伤太严重,以至于我无法精确控制我的内力,一旦动手,我就收不住力量。”
    “那么,她大概率会死,而我也会因为强行动用全力,损伤经脉,轻则功力大跌,再也回不到巅峰,重则武功尽失,身残体废。”
    周元当即摇头道:“那不是我愿意面对的结局,关键是…杀了小庄,就意味着向陛下宣战了。”
    “目前福州宝船厂那边还未起步,我完全没有到可以不听话的阶段。”
    李玉婠点头道:“回吧,周元,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只想让你永远对她绝对忠心。”
    “无论从客观条件上来说,还是从理智上来说,你都应该回去。”
    周元咬了咬牙,道:“但是真不甘心啊,我真的不放心把福州宝船厂丢给曾程,虽然我知道这个老头子并不是昏庸之人。”
    “而且解散神雀…唉,不可能解散的,最多换个名头,算作你无生教的人吧。”
    李玉婠点头道:“你以为官妙善真的要你解散神雀吗?她清楚得很,无论如何你不会解散的。”
    “她要的是你的态度,她希望即使你拥有神雀,也会对她忠臣。”
    “目前她太需要你了,她不会逼你太紧。”
    “你目前只需要态度上服软,她便不会过问其他的,等将来国泰民安了,再让你真正解散神雀即可。”
    周元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才沉声道:“你不能跟我回去,你的伤势我很担心,你的身份也太敏感了。”
    李玉婠道:“不行,我必须跟你回去,我要保护你的安全。”
    周元摇头道:“听着,圣母姐姐,这一次江南之行我犯了陛下很多忌讳,她不会对我动手,但未必不对你动手。”
    “你去香州,帮我联系可洛迪雅,处理那边的事务。”
    “小庄告诉我,沁水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那边我没有心腹,我不放心。”
    李玉婠摇头道:“没得商量,我必须跟在你身旁,那样即使皇帝对你动手,我也能把你安全带出神京。”
    “即使是千军万马围困,在地形复杂的神京城,我有信心带走你。”
    周元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傻师伯,我的家就在那里,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走不到那一不去的,否则你把我带走又有什么意义?”
    “听我的吧,你去香州帮我,神京是安全的,松山子护着我,足够我应付大多麻烦了。”
    “江湖上能胜过他的高手,并不多的。”
    李玉婠低着头,不说话。
    周元抱了抱她,轻轻道:“好好休息,我可能过几天才走。”
    夜更深了。
    天地静得可怕。
    李玉婠孤零零地坐在床上,面色凄楚。
    她知道周元说的是对的,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没法坚持了。
    她终于坐了起来。
    到了书桌旁,拿起了纸和笔,开始写了起来。
    “妹妹,你我姐妹势同水火,宛如仇寇,但无论如何,却也是至亲骨肉。”
    “这么多年来,姐姐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这一次…求你出山,保护周元安危…”
    ……信很长,李玉婠像是用尽了力气,才松开了毛笔。
    她看着墨迹未干的信,苦涩笑道:“真没想到,我也有求她的一天…”
    ……
    “近段时间,神雀不要做事,专注于复盘和修正错误,完成内部的培训和指导。”
    “各方面的渗透暂时停止,贵州和闽粤水师除外。”
    “南方要交给你们了。”
    给关陆交待完一切,周元上了酒楼。
    远望楼,名字不俗也不雅,只是贴合实际。
    楼下便是运河,可以俯瞰江景,一望无际。
    宴席已经备好,曾程却是感慨万千。
    “周元啊,世事无常,有时候真的想不到,你身边的人竟然是最大的奸臣,竟然是盐务污秽的罪魁祸首。”
    他像是很疲倦,叹息道:“少瞻与我是同一科的进士,那时候我们意气风发,发誓要为天下百姓做点事。”
    “如今同在内阁,本该是勠力同心,造福天下之时,谁知道他却贪欲蒙心啊!”
    周元颇有感慨,轻轻道:“曾大人,财欲、权欲、名誉,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看得透呢?我也没看透,你也未必。”
    曾程大声道:“有欲望,人之常情也,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等俸禄不低,家中也有产业,人情往来是足够的,若论奢靡,那何时才是个头啊!”
    “少瞻令我伤心,我却也无法回到神京,见他最后一面了。”
    周元则是沉声道:“福州宝船厂和火器局…”
    曾程摆手道:“老夫做官四十年了,还能不知道轻重吗?此乃我大晋崛起之根基,江山社稷之长城,重于泰山,要万分谨慎,不可懈怠。”
    “放心吧周元,老夫虽然不懂奇技淫巧,却懂家国大计,我会带着你留下的核心骨干,把你要的东西都造出来。”
    “能干成这件事,老夫就算是死,也对得起当初先生的谆谆教诲了,也对得起腹中吟唱的圣人大道了。”
    “这个机会,是你给我的,老夫记在心里。”
    周元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端起酒杯来,郑重道:“曾大人,晚辈敬您一杯。”
    “罢了,事成之后再敬吧,现在我担不起这杯酒。”
    曾程摆了摆手,端起酒杯来,走到窗前。
    他看着滚滚长河,叹息道:“这杯酒,我敬曾经的少瞻,他是做了一些实事的,可惜他没能保持初心。”
    周元也把酒倒进了怒涛之中。
    他慨然道:“这杯酒,敬这片土地上,所有为了国家富强而努力付出的英雄。”
    “能与尔等一道前进,不胜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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