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丁勇在前院摆上三杯酒,再拈上三柱香,以天地为证,跟韩少堂完成了结拜仪式。
    这个庄严且肃穆的传统仪式,看起来跟当下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潮好像有点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点浮夸。
    可它的珍贵之处也恰恰就在这里——人生不是儿戏。
    对于丁勇来讲,今天是充实而满足的一天。
    满桌的山珍海味,满足了他物质上的追求;闲聊中对佛文化的窥探,又满足了他精神上的需求。
    这很难得。
    社会阶层的形成,是否仅仅是因为出身不同与资源分配不均?
    彼此的差距体现在哪些方面?
    是否真的难以跨越?
    我应该把自己摆在哪个阶层位置?
    自从回国之后,丁勇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父亲琅珰入狱,母亲远走国外,妹妹荒唐且不知自爱。
    曾经风光无限的丁家,现在,已然是日暮西山。价值上亿的栖霞庄园,里面也不再有高谈阔论的声音响起,只剩一园苍寂。
    就算他丁勇拥有数百亿的财富,依旧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管他走到哪里,总是被官商两界的精英们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就仿佛他的额头上刺着“耻辱”两个字。
    人生中毫无半点自豪感,那坐拥数百亿财富又有什么意义?
    社会的白眼令丁勇意识到:
    财富的多寡,并不是衡量社会阶层的一个标准。
    在过去这些日子,为了探明“阶层属性”的现状,丁勇去了很多地方,从地级市到县级市,又从县级市到乡下。
    参加过乡村喜宴,也出席过豪门夜宴与高端酒会。
    结果令丁勇感到非常绝望。
    乡村饭局上:
    大家聊天时通常都抱有一种潜在的八卦心态,热衷于聊别人家的私事,从孩子的学习成绩、到儿女的婚事、再到谁谁谁发了财……
    不是在攀比就是在攀比的路上。
    也有许多大叔爱指点江山,左手拿捏天朝动态、右手斡旋国际风云,给人一种不去当总统真是屈才的错谔感。
    城镇青年的饭局上:
    大家多了点隐私尊重,但也没有脱离八卦心态,ta们只是把八卦对象换成了社会公众人物与热点话题,有种娱乐至上或至死的精神。
    写字楼的白领们相聚:
    大家都爱端着咖啡,聊着各地的风土人情与风景名胜,中间穿插着各种美食文化与趣事,用博闻广知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个精英。
    高端酒会上:
    大家喜欢聊与己相关的行业,如果实在是没有什么亮点可以分享,那就一个劲地吹捧对方,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自身的利益有关。
    ……
    不同阶层的饭局,虽然给丁勇带来了截然不同的体验,结局却是一样。
    丁勇曾一度误以为,现代贵族阶层已经不复存在,自己也将随波逐流。今天与陈长安、韩思瑶、韩少堂同坐一桌才知道,是自己狭獈了。
    尽管韩少堂坐过牢,出身也平凡。
    但韩少堂的身上,已然体现出一种现代贵族的气质。
    这就是丁勇所寻觅的上层人。
    上层人谈笑时风起云涌,透过现象看本质,剖析相关的文化属性;为社会发展、为文明进步、为自己永立于不败之地,寻找理论支撑点。
    而能够在短时间内,把韩少堂从一个无知者培养成现代贵族的陈长安。
    那就更不用多说。
    陈长安无疑是精英中的精英,他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丁勇现在几乎可以想象到,当陈长安与余闻念、周牧白、梁茵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擦出什么样的思想火花。
    对陈长安的了解越深,丁勇的心情也越复杂。
    他曾自诩为周瑜,并把陈长安对标为诸葛亮。
    在《三国演义》中,嘲讽周瑜是诸葛亮的兴趣之一,命中注定的冤家,这辈子也注定了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迟早要分出个高低。
    这事既令丁勇感到兴奋,也令丁勇有点压力感。
    兴奋的是,自己遇到了一个像样的对手;而压力,则来自于对手的实力实在是太强,自己稍有不慎就会惨败。
    临别时,丁勇把陈长安单独约到前院闲聊。
    陈长安面带微笑,从容不迫:“有什么指教?”
    “刚才我跟韩少堂结拜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丁勇点上一根烟,慢慢吐出一口豪气:“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结拜?”
    “我不喜欢搞形式主义。”陈长安不假思索地回道。
    丁勇道:“你这话,多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焚香祭酒,天地为证,一片虔诚之心,怎么就成了形式主义?”
    “你可以搞这种形式,我不能。”陈长安蹙眉不展。
    “说到底,你不就是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怕人说你搞官商勾结。”丁勇忍不住嘲讽陈长安:“精致的利己主义。”
    陈长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损我两句?”
    丁勇意味深长地回道:
    “韩思瑶不错,你娶了一个好老婆。”
    “她今天邀请我来赴宴,无非是想咱俩冰释前嫌,想让我跟韩少堂联手,协助你推动吕州的经济发展与城建速度。”
    “这事我会尽力而为,不能让她白忙活。”
    “同时我也想你明白一点:你陈长安能拔掉的眼中钉,我丁勇也能拔掉;你陈长安拔不掉的眼中钉,我丁勇照样能拔掉!”
    陈长安笑问:“你这是要跟我较劲?”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丁勇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他直言不讳地说:“你把我爸送进了监狱,让我丁家受尽官商两界的白眼,我总不能真的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要在吕州修一条横贯全城的丁勇大道。”
    “呵呵,用你的名字给城市大道命名,你能达到那种人生高度?”
    “我可以为吕州拔掉汤晓茹和肖元山这两颗毒瘤。等你做了一把手之后,到时我会进一步协助你打造文化名城,给吕州教育界投资五百亿。这是我现有的全部身家,这种人生高度够不够?如果我做到了这些,到时你要无条件支持我修建丁勇大道!我要让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丁家不是社会毒瘤。”
    “一言为定!”
    陈长安从丁勇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坚定不屈的意志力,这是一个为荣耀而战的男人,骨子里流淌着自认为高贵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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