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刘婆子说,面容容易改变,身形却不容易。
    她不明白姜漫为何要折磨自己。
    姜漫身形较之林见鹤,矮了一尺有余。便是她易了容,也极易让人认出。
    更何况,明辉阁是傻的吗?
    那林见鹤日日出现于人前,今日姜漫去了又如何,待到明日,林见鹤出现,他们自然知晓姜漫欺骗了他们。
    若是姜漫今晚逃过一劫,明日等着她的,又岂是什么好下场。
    “你到底怎么了?醒来以后就闷闷不乐,谁惹你了?姜柔吗?我大可将她捉来,任你出气,没必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姜漫坐在床帐里,双手抱着膝盖,腕子上戴着赤金镯子,显得手腕空荡荡的。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呆呆的,睫毛又浓又密。
    闻言,她眼睛一抬,眸子里有些平静:“开始吧。”
    刘婆子见劝不住,赌气道:“我不干,有本事你自己做。”
    她嘀嘀咕咕道:“说风就是雨的,那种功夫我练了许多年,如今才能游刃有余,你一日武功没有习过,简直是不知所谓。”
    姜漫吸了吸鼻子。
    “怎,怎么了?”刘婆子有些心虚,“不是我不帮你,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易容也就罢了,动骨头,那可是要命的呀,会疼死人的!”
    “刘妈妈。”姜漫张开手抱住刘婆子,将头埋进她怀里。心里跟钝刀子割似的。
    “到底怎么了啊,祖宗!”刘婆子也心疼,拍了拍她的背。
    “给我试试吧。”姜漫带着笑道。
    上辈子她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回去现实,是她唯一的、仅有的念想。
    如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很难受。
    那种滋味,好似暖烘烘的心底突然结冰,整个地给冻成了冰渊。
    ……
    林见鹤一路上眉头紧蹙。
    这几日他身上气息本就吓人,此时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慑人。
    京墨跟在他身后,向他详细通报自己所见。
    越听,从林见鹤身上传来的威压越甚。
    “你如何知道,是姜姑娘易容的?”林见鹤的声音有些哑。
    京墨手心里攥着一把汗,他道:“暗处之人看到姜姑娘从永昌侯府出来,出来时,身后跟着刘婆子。”
    林见鹤身形极快。
    若是有人看见,恐怕会以为过去的是一阵风。
    ……
    姜漫心里赌着一口气。
    她浑身都疼。将人的骨骼缩短或者拉长,这种秘术,以她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身份,本来万万难以接受也不会尝试的。
    但她心里的念头野草一样疯长。她需要疼痛来提醒自己。
    让自己好好站着已经用去她全部精力,其他无暇多想。
    她站在明辉阁大殿之内,风从轩窗吹来,垂地的帐幔轻轻飘荡。
    她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晃动,脚仿佛也要离地,整个人都要凭空飞起。
    骨头里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好像有人用钻头不停地往骨头里敲打,好疼啊,她难受地想。
    她咬破嘴唇,让自己不至于失去神志。
    可这点疼相比于骨头里的疼根本不算什么。
    她眼睛上好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快要看不清了。
    林见鹤上辈子,身上那么多伤,流了那么多血,他是不是,很疼?
    她心里遽然一紧,心脏好像给人一刀一刀割开。这疼痛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犹如万箭穿心,她甚至恍惚感觉胸口破了个大洞,寒风从胸口肆虐。
    冷,疼。
    她还记着自己来此处有其他目的,不能教人看穿。
    她咬了咬牙,努力打起精神。
    林见鹤便是此时进来的。
    他脸上一片冰冷,只是全由黄金面具覆盖,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携着千钧之力落在姜漫身上。
    她脸色发白,看起来与“林见鹤”无异。
    他目光在她额头汗水上停了下,淡淡道:“林见鹤?”
    那声音压得低,犹如金石之声,好像又带着说不尽的冷漠。
    姜漫感觉脑袋重得可以随时栽倒在地。
    她凝起全副身心,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嗯。”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完全听不出异样。
    旁边扮作姜漫容貌的刘婆子心疼得厉害,她冷声道:“人已带来,你要他做什么?”
    林见鹤定定看着姜漫:“林见鹤?”
    姜漫抬眸,视线往他的方向看去。
    但她其实已经看不清任何一个人了。
    她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快要消散了一般。只有疼痛,折磨着她。殿内一切都虚晃得厉害,对方的声音仿佛也从四面八方来,恍恍惚惚,分辨不清。
    她用最后一点清明,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她已经意识到,疼痛侵蚀了她的大脑,她随时可能倒下。
    刘婆子的易容术是超过古老小说里的千面郎君的。就算倒下,她今日也是以林见鹤的身份倒下的。
    若是死了……
    她嘴角艰难地弯了弯,林见鹤会不会真的生了气,不肯等她?
    刘婆子看着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懊恼。她知道姜漫很疼。
    甚至她自己,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
    循序渐进缓缓练这门武功,她所遭受的痛苦就已经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了。
    姜漫如今的痛,比她多百倍千倍。
    师父说过,除非疯了,否则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疼,人,若是到了这一步,求生之心也所剩无几了。
    刘婆子有些替她难过。她知道姜漫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有那样的家人,却丝毫不曾有半点难过。
    她是无根之萍、幽谷悬崖上的藤蔓,千年如一日的生长着。
    姜漫看着明辉阁主人,眼前恍惚又出现了林见鹤的样子。
    上辈子的,这辈子的。
    她皱了皱眉,将这辈子的林见鹤驱赶出去,努力回想上辈子的那个人。
    突然,她猛地咬牙,不知咬得有多狠,嘴里都是血腥味。
    血,从她嘴边流下,红得让人眼睛发疼。
    她的脸又是那样白,嘴边的殷红看上去便有些触目惊心。
    “骨头拉长的时间越长,只会越疼,过半个时辰,神仙也受不了。”刘婆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姜漫只觉自己飘了起来。
    脚离开地面,大殿倒转,帐幔扭曲,窗棂亦变了形状。
    她扯了扯嘴角,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是不是快见到林见鹤了?
    刘婆子心知是时辰到了,她着急,伸手去拉姜漫。
    有只手比她快一步。
    分明是她站在姜漫身边。那只手却在她前面将人带了过去。
    明辉阁主人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刘婆子恍惚有种被人用刀定住的毛骨悚然之感。凉气自脚底升起,只窜到胸口。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毫不怀疑,方才对方是要是杀了她的。
    他将姜漫带走了。
    背影孤傲,冷漠,暴戾。
    他看你一眼,你便知道他脚下踏的是尸山血海,不知自己哪里会惹他不快,活不过明日。
    刘婆子定定看着,恍惚间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明辉阁主人的背影,跟姜漫如今的背影融合了……
    “你还没有说清楚,要林见鹤做什么?”她鼓起所有勇气怒吼一声。
    不能让他就这样带走姜漫。
    姜漫要知道的,要帮她问到。
    对方脚步丝毫未停。
    京墨走来,声音如出一辙的冷漠,道:“你可以走了。”
    “我们明辉阁要杀的人,不会留到现在。”他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他不会死,但你若是还不走,我就不得不出手了。永昌侯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你,想死?”
    刘婆子打了个寒颤。方才那个人,这个人,对她寒意甚重。
    这人说话铿锵有力,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明辉阁说话算数,她自来清楚。
    “好,我走。”她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他说姜漫不会死,那便是真的不会死。
    只要能活着,她没有其他更多的要求了。
    这时候不论怎样的折磨,都比不过那疼痛给姜漫的折磨。
    她想起姜漫的笑来。
    她那么疼,却笑得让人心酸。好像小孩子丢失了重要之物,茫然而无措。
    她深深看了眼京墨,目光望向姜漫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告辞。”
    说罢拂袖离开。
    京墨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方才将视线收回。
    ***
    林见鹤走出大殿,视线淡淡向周围扫了一眼,所有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他垂眸看去。
    怀中人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下巴上的殷红刺目。眉头紧紧皱着,薄薄一层眼睑,青色细小血管清晰可见。
    汗水将两鬓打湿,额角细碎头发一缕一缕,全被汗水浸湿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她蹙起的眉宇,随即手指快如闪电,迅速在她身上几处穴位点下。
    姜漫视线一颤,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
    她高兴地喃喃:“林见鹤。”
    林见鹤心一颤,视线盯着她,一动不动。
    姜漫却再也无力支撑似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留着那抹满足的笑容,眼角淌下泪来。
    那浓密的睫毛洇湿了,显得愈发脆弱。
    她的手,紧紧抱着林见鹤的腰。
    林见鹤停下站了许久,久到让人误以为这不是个活人。
    突然,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之人抱紧一些,缓缓低下头去,用脸碰了碰姜漫冰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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