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朝阳,听佩玖道,已是自狂山回去的一个月后。
    犹记梦中,我漫无目的地游走于那虚渺飘幻之地,找不到个可靠的彼岸。今日我终是寻了一个出口,欣喜若狂地自出口跃出,一个猛睁眼,再一个潇洒的猛翻身,许是用力太猛,头有些眩晕,遂又有些尴尬地躺了回去!
    自打我醒来,佩玖端着碗的手硬生生卡在半空,一双桃花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那眼神,有错愕,有惊讶。这次第怎一个目光如炬了得?见他愣住,我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没反应!
    我又窥探了番四周,确定这是我那睡了二十载的窝——千古流芳,遂清了清了嗓子,问:“不认得我?”
    话音打破寂静,佩玖似如梦初醒,方隐去了适才如炬的目光,换上往日的嬉皮笑脸,巴巴地将碗递予我,乃道:“认得,认得!不过一个月而已,还不至于认不得。”
    闻言,我喝到一半的大米粥一不留心被卡在喉咙处,定了定神,眸子扫向佩玖,这话说得我很是不解,我不是自那麒麟阵中被佛光给吓晕的么,至于睡上一个月?
    我一阵神游,只觉自己目光不受控制地多了丝凌厉,那厢佩玖又是眯着眼对我打量一番,忽然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门去,伴随着脚步声甩出句:“醒了便好,师父叫我传话,让你醒后去旧故里一叙”
    我张着嘴巴自始至终未吐出半个字,禁不住嗟悼,今日的佩玖颇有那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的阵势。
    我窸窸窣窣下了床,多日未收拾自己,身上这味儿有些说不明道不白,难以启齿!我寻思着倘若此时先去后山泉水中泡泡,待自己容光焕发一番,才去拜见师父他老人家,也算是不失体面!
    此念想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我翻箱倒柜拿了套换洗的衣物,心情大好地出了千古流芳。
    有些时日未见卯日星君,他倒是变得越发毒辣了!再看四周青山绿水,花红柳绿,着实比狂山那绵绵白雪胜上一筹。此番回到自己的地盘,即便是简单的一个走路,那也是走得行云流水,大摇大摆。
    宋山堪称是八荒的奇山,远看似一座红褐色的山峰拔地参天,气势磅礴。近了,方能感受其悬崖峭壁险峻、嶙峋的真切,感受其挺拔、峻峭,以及秀丽风景的灵性。而成华门,便巍峨地矗立在这群山环绕之中!
    师父弟子三千,算得上入室弟子的也就那么十来个!我虽不才,许是上辈子干过不少拯救苍生之事,是以被师父收做入室弟子。年龄虽不大,然门中大部分弟子都得心不甘情不愿唤我一声师姐。
    通往后山的路很是复杂,要通往后山,须得绕过大大小小的殿门,一路前行,撞上了不少多日未见的兄弟姐妹们。见他们个个上蹿下跳,忙里忙外,张灯结彩,很是热闹。我颇感疑惑,难不成近来成华门中有大事?
    更令我百思不的其解的是,凡路上见我者,皆是一脸错愕,有的杵在原地,有的避而远之。待我一走远,他们便三五成群扎堆一起窃窃私语。
    我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骨感如初,随即戳了戳脸颊,酒窝依旧!走过后山脚下的竹林,瞥见竹林旁正在打水的花红师妹。
    我踏过青石板,很是和顺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花红,两月未见,你越发健壮了呢!”
    岂料她抬头看见我的一刹那,竟一个不及防跌在地上,一脸惊慌失措,颤抖着唇角慌乱道:“师,师姐早上好!若,若没甚吩咐花红先行告辞……”
    我愣愣地看着花红健步如飞的背影,心中生出无数疑问,喃喃自语:“尔等莫不是见鬼了罢?”
    左右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未多做停留,大步朝后山走去。出来得匆忙,忘记带神镜,不然倒是可以照上一照!究竟是何妖魔鬼怪吓得我这师妹水桶都不要了,且还逃得如此失态?
    成华门中有一条不成文的门规,凡是身在门中之人,往日练功除外,门中弟子万事只能亲力亲为,不得动用任何灵力与修为。
    因此,我硬是爬了好长的时辰方到后山,翻上山头,眼前一片开朗。此时正值盛夏,只见山中溪水潺潺,泉水莹莹,四周红花绿叶,日光倾城,树影斑驳,煞是好看。
    我巴巴地跑到泉水旁,探头巡视了番周围,见四下无人,心中无比畅快,正是洗澡好时节。我这一得意便容易忘形,遂边轻解罗裳,边哼起了小曲儿: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1)
    这厢我哼着小曲儿将外衫退了去,欲纵身一跳,忽发现波光凌凌的水中,有一人影与往日大有不同,我定神一看,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只见那水中之人眉间一抹红花细,娇艳欲滴,煞是好看;一双眸子英气外漏,唇瓣赤红,宛然便是那玉相复活;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轮廓,诚然是我本尊,比起往日,此时的我,说妖艳也不为过。
    我顶着无数惶恐匆匆跳入水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我浮出水面,终是明白今日佩玖之反应来自何处,也清楚了门中一众兄弟姐妹的惊讶!适才水中之人样,我曾在梦中见过,竟与那陆离魔君如出一辙!
    彼时我心已不在山水之上,身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在水中一阵捯饬,恍惚间只见周围浓雾袅绕,仙气横生。因我心怀他事,便已没多做探索,寻了个良地半坐在水中,这一坐,不禁让我眉毛微皱,软的!!!
    眸子扫过四周,见无甚异常,我琢磨着许是地底下冒出这块石头乃是块仙石,遂又在仙石上蹭了蹭!水中泡了许久,内心的浮躁渐渐退了去。
    我迅速出了清泉,正寻思着如何将湿淋淋的自己弄干,岂料我人才踏出水,只觉身上已无潮湿的痕迹。禁不住回头看向那一汪清泉,又摸了摸身上,我不过一半吊子罢了,何时这般神通广大过?
    我火急火燎将携带的外衫套上,已顾不上门中那不成文的规定,转身欲向师父的旧故里飞去,飞身之际,耳中好似飘进一阵似有若无的叹气声……
    此番跃身而起,身轻如燕,只觉全身经脉无比通畅,我试着用力一挥手,百米之内的茂密森林竟齐齐倒下。我大惊,琢磨了番自己的双手,停了步伐,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顿时百感焦虑,此番狼藉的场景,若被师父知晓,指不定怎么处置我,心中嗟悼,这可如何是好?我试着心中默念,再一抬手,须臾,耳边又掠过无数刷刷的声音,再定神看之,四周完好如初,茂密树林犹在。
    我再不能淡定,飞身而起!大步流星进入旧故里时,殿外无门童看守,我直径进了大殿,见师父正悠闲地坐在桌案旁指点江山,他老人家仍旧一身粗布麻衣,一把山羊胡倒是长了不少。
    不待我开口,师父一声略显沧桑的话音响起:“此行有何收获?”
    我又走近了些,给师父行了礼,晓得师父所指狂山一行。我满脑子疑问一时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我一声:“师父,弟子惶恐,弟子……”
    “哈哈哈哈,这步棋妙哉,妙哉!”
    我脑瓜子一阵抽抽,师父正盯着他的棋盘,南辕北辙的自言自语,我没忍住,开口喊到:“师父,弟子惶恐,求师父指教!”
    师父终于注意到我,转头看向我,并不惊讶我眉间的红花细,亦不好奇我一身不知来自何处的惊人之力。高深莫测地顺了顺他那山羊胡,乃道:“看你这般,也算是不虚此行,切莫惶恐于自身!去之责释然,来之责接受。”
    我似懂非懂,一边思索着师父的话意,一边问:“师父,这厢弟子是中邪了还是撞鬼了?”
    师父竟大笑,自己吃掉一颗白子,又拿起一颗白子踌躇一阵,再吃掉黑子,喃喃道:“忘尘,你不过去狂山积了一桩阴德,此乃上天给你的报酬也,何苦庸人自扰?”
    这天上掉下如此大饼,我竟没被砸死,着实令我欣慰得很,然我这张脸……“师父,今早门中不少兄弟姐妹被我吓得不轻,您能否想个法子将我这红花细给抹了去?”
    我等了一久,许久未闻有人语,我轻手轻脚上前一看,人还未走近,阵阵打呼噜声已传来,师父他老人家又睡过去了。我只得无奈叹息,垂头丧气欲出门去。我这前脚还未踏出门槛,只听师父又精神道:“能抹去你红花细之人来也!”
    我猛转身:“啊?”
    与此同时,身边一阵风扫过,玄衣之人已自我身旁掠过,直径坐到棋盘边,修长白暂的玉手举起一颗黑字,再落下!
    自始至终,攸冥别说正眼,就连瞟都没瞟过我一眼,那态度,分明在表达相逢何处曾相识?我因眉间平白无故多了东西,怕被他看了去,硬是对我扔出句从此天涯是路人。遂自打他进来,我便一直锤头不语。
    我正锤头嗟悼往日种种眉来眼去是否只是黄粱一梦,耳中再次滑进师父沧桑之语:“不知后山的清泉神君觉着如何,能平心乎,静气乎?”
    师父此话一出,攸冥笑得爽朗清举:“甚好!甚好!”
    语气像是朝着我说的,我没忍住抬头看去,攸冥一双眸子正盯着我,眉间笑意犹存!面如冠玉很是养眼。四目相对,我倍感窘迫,只得笑而视之。
    这笑才笑到一半,我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清泉,后山?方才……
    我一个错愕地猛抬头,那厮已不再看我,侧面看去,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上扬,舞动着臂膀,与师父抢江山抢得颇为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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