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凉风起,初秋时节给人以莫名的伤感。
    碧池神君一番叙说过后,道需到宋山下探访他多年未见的友人,明日再与我等汇合前往不死山。
    见攸冥坐在院里,一副稳如泰山的阵势,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扰道:“门童已为你备好了客房,你看时候已不早了,要不给挪个步子?”
    闻言,攸冥扭头瞥了眼朗朗星空,远处蝉鸣声四起,他对我微微一笑,飞身跃上院子里的扶桑树。
    当年师父游历四海八荒时,行至东海,见扶桑树由两颗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组成。师父见其长于水上,枝叶隐天蔽日,颇为壮观,是以便自两颗大桑树上各取下一枝,带回成华门栽种。
    师父将扶桑树种于千古流芳时,我还未现世,亦不知彼时自己是牲是畜。扶桑树生长太过于缓慢,听师父道种于院中已有千年,现如今也不过只有正常树木那般大罢了。
    见攸冥半靠在扶桑枝上,形态颇为懒散,一只脚弯曲着保持平衡,另一只脚则很是自由地在半空中晃悠,以手为枕。他扭头对我笑得尤为妖孽,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借着皎皎月光,见攸冥星眸时而如雄鹰般锋利,令人忍不住颤抖,时而又如溪水般清澈,让人禁不住神往。
    良久后他方道:“如今你已是我攸冥名副其实的未婚妻了,此番你还想将我赶至何处?上来罢,这上面月色甚好。”
    他这话说得我有些找不着不北,莫非他所看到的月亮与我看到的有差别?如此说来,是该上去瞅瞅。
    飞身上了扶桑树,不待我站稳脚跟,人已被攸冥伸手揽入怀中,对于此举,我已习以为常,并无不自在之处。
    我终于逮了个天时地利人合的机会,问:“那日你被佩玖划了一剑,恢复得如何?”
    攸冥低头轻轻瞟过我,眉间舒展,嘴角划过一丝玩味,意味深长道:“待有机会,我让你仔细看看,你道好否?”
    我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面上的表情换了一波又一波,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场面正安静之时,我忽然想起件匪夷所思之事,一个猛起身,自扶桑杆上翘起身来,道:“那日花红离去,我一时悲伤,竟忘了问你这档子事!”
    攸冥跟着坐起身,微微皱眉:“何事?”
    我接着说:“不晓得究竟是那日我精神恍惚未看清楚,还是那崆峒印本就是那样,那崆峒印为何只有一半?”
    攸冥听我说起,扭头陷入一阵沉思,好似在回想,又过了须臾,他才说:“那崆峒印数千年前本是在魔君陆离手中的!”
    撇开陆离这个尴尬的名讳不说,光她是崆峒印持有者就足以令我吃惊,吃惊之余又是好奇,乃问:“那为何只剩下一半,另外一半现在何处?”
    攸冥并未立刻回我,只是伸手略过我发间,将我被风吹得微乱的秀发理顺,弄得我好一阵酥软。而后,他低头轻笑了声,倒是听得出有些苦涩,他道:“尘尘,此事四海八荒人人皆知,怎么你反倒是糊涂了。”
    对于我的糊涂,这厢我得为自己开拓一二,这一来,我来这世间也不过二十余载,攸冥他们这撮人与天同寿,皆是以万年为单位,在我看来,他们的种种事迹就好似个传说,遥不可及。
    这二来,我已曾听闻过些许关于陆离魔君之事,听说她曾也是叱咤风云、称霸一方的传奇女子,具体怎么个传奇法,年代久远,我这半吊子也是不得而知。如若不是机缘巧合识得攸冥,我想终其一生我也不会关注这位魔君。
    “那年魑魅鬼君现世,天下大乱,陆离持崆峒印将其打败于赤水北岸,当时我也在场。”
    攸冥虽是寥寥几字,但我觉着这事绝不止这些,攸冥似乎有意隐藏些什么。我寻思着许是其中涉及到他与陆离魔君的一些琐事,遂不便与我道明。我也想得通透,过去的终已过去,能安安稳稳地活在当下,我已知足。
    见攸冥似乎还沉浸在往夕,我忽然好奇道:“魔君与我,你更中意谁!”
    攸冥忽然看向我,顷刻间脸上也换了好几波表情,我不解:“你这是何表情?”
    攸冥好似被我这严肃的问题逗得颇为欢快,笑得尤为自然,他又是一阵思索,才说:“我不与你讨论这个!”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是不能安定,巴不得立马问出个结果,此念想一出,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新欢旧爱他到底更中意谁,是以我便不依不饶道:“我就要你说,你说,谁更让你中意?”
    攸冥答非所说:“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如此良城美景,不可浪费!”
    听攸冥仍旧是未正面答我,我有些急了,这厢我正寻思着新欢旧爱到底谁轻谁重,那厢只听一声“砰!”的巨响,声音震耳欲聋,势如破竹,响声环绕于四周,久久未能停息。
    惊得我与攸冥一个猛扭头,我刚要开口,攸冥已急声道:“是佩玖的房间!”
    我未及多想,与他火急火燎地飞向雨纷园。
    我二人赶到时,心中顿时惊涛骇浪,雨纷园已被移为平地,炸得满目苍夷,狼藉一片,乌烟瘴气。我颤抖着身体,跨过废墟,难以置信地喊道:“佩玖?”
    久久无人答应,我又大喊了几声:“佩玖!”,依旧无果。我急急忙忙地拂袖一挥,施法将废墟移至他处,仍未见佩玖踪迹。
    心想,会不会今日佩玖不在房中,是以躲过了此等无妄之灾?我正抱着侥幸心理之时,身旁忽然略过一道玄影,还未及反应过来,攸冥已遁入地下,消失在眼前。
    师父赶来时,攸冥正好破土而出,手里拧着的正是被炸得乌漆墨黑的佩玖,此刻他已不省人事。
    不待我与师父上前,攸冥已就地打坐,真气源源不断地向佩玖注入。我看向师父,很是不解,问:“雨纷园为何突然炸开来,”
    师父只是回我:“因果循环罢了!”
    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究竟,我只得大步走到攸冥身旁,见佩玖双眼紧闭,满身伤痕,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我问攸冥:“他怎么了?”
    攸冥换了只手为其输送真气,皱眉道:“强力运功,急火攻心,险些经脉齐断!”
    我更是心痛不已,何事需要佩玖强力运功,何以如此?
    如此说来,这爆炸声八成是佩玖自己弄的,许是看形式紧急,慌乱间只得遁入地中,险险躲过一劫,幸好他还没脓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佩玖醒来时已是深夜,见他睁眼,我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忙问:“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何以如此?”
    佩玖先是瞥了眼负手而立的攸冥,又看了一眼师父,最后才看向我,轻笑了声,竟道:“看把你急得,我不过往日里看生活过得索然无味,是以寻点坎坷,刺激刺激自己罢了!”
    我未多说,手指轻敲床沿边上,直勾勾盯着佩玖,就看他还能再瞎扯个甚。佩玖见我不好忽悠,又嬉皮笑脸道:“夜深了,早些歇息罢!”
    我“呵!”一丝苦笑冒出嘴边,二十个春秋的相处,我竟从没看清过佩玖,多年的师兄妹情意,他居然从未有过一句真话。转身之际,我终是没忍住说道:“佩玖,你的城府委实深了些!”
    与攸冥走到门边,听见后面传来佩玖一声:“慢走!”,听见师父长长的叹气声。
    那夜后半夜,我一直未眠,攸冥除了紧紧将我搂住,并无多余举动。脑中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一番,我问:“你早就认得佩玖对不对?”
    回我的只剩头上传来的匀称呼吸声,也不晓得他是真睡还是假睡!
    翌日,天刚擦亮。临行之前,我去旧故里向师父辞行,短短几日,师父好似苍老了许多。不曾想他老人家早也等候多时,似乎有意等我。
    我总感觉今日的师父相较往日大有不同,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出哪里不同。师父倒已笑得和顺,他道:“佩玖走了!”
    我身影一阵晃动,差点延续往日里一贯的作风提高声调问缘由何在,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镇静了下来,自始至终我都是蒙在鼓里的那个,既然佩玖不愿同我说,我又能耐他何?我垂头轻声问道:“何时离去的?”
    师父道:“就在昨夜!”
    我盲目地点着头,心叹这厮真够决绝。我心生嗟悼,长叹口气:“想必二十年前师父将佩玖抱回宋山时,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罢?”
    师父只是笑笑。我又不死心问:“师父可知佩玖去了何处?”
    师父忽然鼾声大起,我又在房中站了小半会儿,见师父没有醒来的意思,便转身出了门去,行至门槛边,终听见师父话音飘进耳中:“人各有命!你也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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