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寂静的天子陵墓中,星河灿烂、山川辉煌。
    老六抬手,遥遥指着前方。
    “穆天子贵极天下,富极天下,穷尽天下财富,修筑此等陵墓。然而,他长生了吗?”
    智氏瞬间抬头,打断老六的说教。
    “你怎么知道穆天子没有长生呢?”
    老六哈哈大笑,“如果穆天子长生,你我怎么可能走到这里?如果穆天子长生,那么当今天子又该如何自出?如果穆天子长生,他爬出坟墓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智氏老祖哑口无言。
    穆天子还活着的话,智氏老祖有多远跑多远,哪里还会盗墓。
    这个问题倒还罢了。
    难的是第二个问题。
    如果穆天子还活着,当今天子该如何自处?
    穆天子重回人间,当今天子是君,还是臣,又或者子孙?
    老六笑着说道:“穆天子的子孙又不是傻子,他们怎么可能放任穆天子长生呢?天家无亲,父杀子、子弑父,亲父子尚且如此,更何况隔了十多代。”
    这下子,智氏彻底无语。
    老六却不放过他。
    “师伯,假如您现在回到智氏,他们会以什么礼节待您呢?智氏宗主会不会交出大权,迎您重掌大权?”
    智氏老祖连忙说道:“老朽岂是贪恋权势之辈?”
    “师伯,我只是说假如……”
    智氏老祖假如不出来。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智氏老祖活了两百年,子孙后人已经远超五世,就算一坛子陈酿,现在也寡淡如水了。
    智氏家族不可能交权。
    除非……智氏家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大难。
    就像当初赵氏孤儿那种局面。
    否则,智氏家族不可能把权力交出来。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在穆天子身上。
    大周的权力体系已经搭建完成,精密而稳固。
    君下面有众多诸侯,再下面是公卿大夫、官员胥吏、平民百姓。
    如果穆天子只是当一个平民百姓,对大周毫无影响。
    如果穆天子要当官,就算是当诸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穆天子要当天子的话,整个大周体系都要重新洗牌。
    当今天子无法接受,众多诸侯国也无法接受。
    除非……
    天下倒悬,覆灭在即。
    但是这种事情想想都不可能发生。
    老六怼完了智氏老祖,又转向下一个目标。
    “师父,你们当初立不世之功、建不世之业、创不世之名该多好。为什么要去追求长生呢?”
    如果是以前,魏氏老祖肯定不理会这种问题。
    但现在不同。
    整个陵墓中只有老六一个活人。
    魏氏老祖想要夺舍,就只能找老六,想夺舍顺利,就得降低老六的抗拒。
    如果老六能主动配合就更好了。
    于是,魏氏老祖想了想,缓缓讲述起百年前的往事。
    “当初文公流亡在外,还是公子。我们几十人追随公子,在齐国呆了五年。五年间,我们拜访齐国诸贤,学文习武,并且暗中搜集管相学说《霸业十三篇》。”
    智氏老祖插话道:“是《霸业十二篇》!”
    老六顿时疑惑,“为什么少了一篇?”
    智氏老祖冷哼道:“什么少了一篇,分明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篇。管相学说原本就只有十二篇,士农工商四个阶层,每个阶层三篇,每一篇又都分为上中下,下为技、中为术、上为道。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蹦出了一个第十三篇。”
    魏氏老祖叹息一声,“没错!就是这个第十三篇,使得我们六卿世家明争暗斗、倾轧不断,我们俩也离开晋国,四处寻索。”
    “师父、师伯,这第十三篇究竟是怎么回事,上面又写了什么?”
    两个老祖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第十三篇的内容,你知道了也没用,还是别问了。”
    老六却摇了摇头,“师父!师伯!我都是将死之人了,知道又如何?我并不是好奇上面的内容,而是想知道长生的奥秘,到了下面,也能给二师兄答疑解惑。”
    “休得胡说!有为师在,必定保你周全!”
    智氏也连忙说道:“师侄儿放心,师伯一定把你平平安安的带出去。”
    “真的吗?”老六指着来时的方向,“师伯,要不咱们现在就出去吧,我还记得路呢。”
    智氏老祖顿时尴尬起来。
    “呃……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哪能说退就退呢。”
    两人都打着夺舍的心思,怎么可能送老六出去。
    老六只好说道:“那好啊,师伯,咱们进去吧!”
    智氏老祖看了一眼前面的水银星空、山川、江河,顿时头皮发麻。
    水银,又叫汞。
    这东西是制作朱砂的原料,而朱砂阳刚,对阴魂杀伤力极大。
    智氏老祖没了肉身,只剩元神,根本不敢触碰朱砂、水银这些东西。
    更何况是如此巨量的水银。
    “师侄儿,这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老六顿时恼怒,“师伯,你这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到底是什么打算?”
    智氏老祖只当做没听到。
    “咱们还是说《霸业十三篇》吧。”
    “当年,管相辅佐桓公成就霸业,于是收天下各国之书,兵农工商、医卜巫卦,无所不包。管相打算编成一部丛书,造福天下。这也就是《霸业十二篇》的由来。”
    老六顿时惊讶,“为什么我没听过这件事?”
    说完,老六又转向一旁,“师父,这是真的吗?”
    魏氏老祖连忙说道:“没错!是真的!只是当初这部书还没编成,所以没有对外公开。”
    老六又问:“为什么两百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知道?”
    “因为这书快要编撰完成的时候,管相没了。当时《霸业十二篇》有的已经编撰完成,有的编撰了一半儿,进度参差不齐。再后来,齐国发生了很多事,管相门徒死的死,逃的逃,《霸业十二篇》也陆续失散。”
    老六问道:“师父、师伯,咱们晋国,是不是有完整的《霸业十二篇》?”
    两人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老六顿时笑了。
    两人连忙改变,点头的人摇头,摇头的人点头。
    老六继续笑,笑得有点儿讥诮。
    魏氏老祖说道:“咱们晋国确实有霸业十二篇,但不是完整的。”
    老六不再纠结这些细节,而是问道:“那么,第十三篇呢?它跟长生有什么关系?”
    智氏老祖低声说道:“这第十三篇,并不是管相编撰,而是管相在主持编撰《霸业十二篇》时删去的内容。大都是些惨无人道、阴邪歹毒的东西,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内容,比如……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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