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的狼嚎声在黑夜中响起,如同大地苍凉的呼喊。
    一轮残月挂在中天之上,朦胧月色里群山如画。
    夜风拂过天地万物,凉爽中带着一股肃杀。
    胡人营地比羌人略强一些,布置了暗哨和箭楼,营垒前挖有堑壕,铺有鹿角。
    但胡人已经奄奄一息,多日劳累,已经击垮了他们的身心。
    漆黑的铁甲被夜色包裹。
    偶尔有白刃卷起一泓月光。
    临到营垒之前,铿锵的铁甲声惊醒了沉寂的夜。
    “敌袭!敌袭!”
    胡语和汉言一同响起。
    但这么多天,此类警报已经响起过上百次。
    人心早已疲倦和松懈。
    胡兵们撑着惺忪的睡眼,望向营前四周的沉沉夜色,然后又倒头睡下。
    百余亲兵顶着稀落的羽箭,毫无阻碍的行至辕门之前。
    箭楼上胡兵三两下被钉在木栏之上。
    天地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只有狼嚎声时远时近,但这叫声更增添人的睡意。
    刘珩左看看右看看,等了片刻,几十个慌乱的胡兵向营内跑去。
    居然没人出来防守。
    刘珩一脚踹在辕门上,怒吼一声:“敌袭——”
    漆黑的夜里仿佛降下一道惊雷。
    辕门摇摇晃晃两下。
    “当”的一声,又是一记重脚踹在上面。
    辕门还是不倒。
    刘珩背着六七把环首刀,手上还提着一支长矛,后退十几步,然后猛冲向前,以身体撞向辕门。
    “轰”的一声,木屑四飞,辕门吱吱呀呀的倒下。
    “敌、敌袭……”
    刘珩上气不接下气的吼了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敌营终于有了反应。
    仿佛捅了马蜂窝,营中乱作一团。
    不过胡人不是西都城外的羌人,没有营啸,三三两两举起兵器来战刘珩的一百亲兵。
    “杀!”亲兵们大吼一声,撞入敌阵之中。
    当即血肉横飞。
    这些人跟刘珩一样,全是诸族身健力猛之辈,顿顿有肉,时常有酒,供应是寻常士卒的三倍,虽无刘珩的巨力,但也远超寻常士卒。
    身披双甲,在黑暗中宛如铁兽。
    胡兵仓促而起,见其人少,以为有机可乘。
    但转眼就被这百余人杀的鸡飞狗跳。
    远则用弩,中则用矛,近则以刀。
    血肉之躯撞上他们,立即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賨兵宛若天降一般,从山梁峭壁上爬下,射出一支支火箭,点燃了胡人的营帐。
    到了此刻,胡人才知今日夜袭非同以往。
    而他们也想不到杨峥的五千多人真敢孤注一掷,主动进攻。
    战火点燃了黑夜。
    整个山谷仿佛燃烧一般。
    杨峥指着山谷吼道:“此战,是尔等立身之战,胜,尔等今后入我麾下,败,全军皆斩!”
    他的双手已经沾了不少鲜血和冤魂,没人会怀疑他会不会这么做。
    杨峥残暴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但残暴同样也意味着强大。
    中土之外的规则,依附屈从于强大者,才能活下去。
    人性之中也包含着奴性。
    邵提磾两眼通红,咬牙吼道:“杀!杀死敌人才能活!”
    胡营比杨峥更理解这时代的规则。
    他们中很多人原本也是被冶无戴掳掠的。
    家国族群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笑话。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从何处而来。
    诸族融合在塞外在西域早已是常态、是大势。
    “杀!”很多胡人其实听不懂汉言,但此情此景,谁都知道要去干什么。
    邵提磾身披皮甲,手挽环首刀,一人当先。
    胡营紧随其后。
    奴隶们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身后雪亮的刀子,冰冷的眼神。
    终于有人狂吼着提刀追上胡营。
    也有六七十人始终无动于衷,杨峥冲尹春使了个眼色。
    百余骑兵呼啸着上前,带起一道道血光。
    眨眼间,这些人便倒在血泊中。
    马蹄踩在鲜血上。
    杨峥眺望火光中的山谷。
    杀声一片,他也拔出了剑,“杀!”
    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上。
    只剩一千多个壮妇留在营中。
    倒不是杨峥信任她们,而是在这荒山野岭,她们能逃到哪里?
    羌人、野兽、胡人……
    任何一方都比杨峥凶残。
    刚才还混乱的山谷,随着杨峥的进入,已经变成屠宰场。
    冶无戴的确人多,但此时人多不代表势大。
    杨峥熬制这锅肥肉十几天的时间,现在到了大快朵颐之时。
    杀戮永无止境。
    前方胡人不断倒下,变成一具具尸体。
    杨峥踩在鲜血和碎肉上,心中却早已麻木。
    倘若自己落到对方手上,恐怕想这么痛快的死去都是奢望。
    杨峥的目的很明确,直取其腹心——冶无戴。
    火光中,胡人的牙旗也被点燃了,挂在木杆上,迎风飞舞。
    火旗之下,一魁梧褐甲男子拄刀而立,紧闭双目,被一众甲士簇拥着,任由周围的惨叫声向他扑来。
    刘珩带着百余铁甲几次向冶无戴冲杀。
    但都被蜂拥而起的敌人以血肉挡了回去。
    几个月之前,冶无戴意气风发。
    而现在,只剩下一脸颓丧,脚下的尸骨越累越多。
    “冶无戴!”杨峥引众杀到近前。
    此刻的他,正如一头饥肠辘辘的猛虎。
    冶无戴睁开了眼,盯着杀到近前之人,“杨峥,我等你很久了!”
    刻骨的仇恨顺着他的目光刺来。
    但杨峥心如铁石,毫无波折。
    冶无戴的家眷是家眷,那些西平、武威百姓的家眷就不是家眷了?
    他掀起的这场大乱,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成为荒野中枯骨。
    而且西海胡素来残暴,沿途也屠灭不少羌寨。
    杀人者,人恒杀之!
    即便再来一次,杨峥依旧不会心慈手软。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豺狼虎豹的时代。
    杨峥扬起华铤剑,笑道:“等我这把剑斩下你人头吗?”
    冶无戴双眼充血,神情扭曲,嘶吼了两声,竟持刀冲了下来。
    从他一路死死咬着自己不松口,就知道此人是睚眦必报的冲动性格。
    不冲动也不会冒然起兵,被别人利用。
    冶无戴嘴中一直在嘶吼着什么,身边甲士随着他一同冲来。
    而他的身后,那杆燃烧着的牙旗,轰然倒下,火星四溅。
    “杀!”杨峥挺剑而上。
    杀了此人,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杨峥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两队亲兵狠狠撞在一起。
    血肉四溅。
    冶无戴身强体壮,势大力沉,一把长刀虎虎生风。
    硬碰了一记,一股巨力自剑上传来。
    杨峥后退了三四步才卸去了力道。
    刚稳住身体,冶无戴又扑了上来,没有防守,只有猛攻,以命搏命。
    身上中了两剑血流如注也全然不顾。
    杨峥身上也中了几刀,黑光甲被斩下几块鳞片。
    冶无戴手中的刀却没有他的人强悍,“砰”一声,刀口断裂,飞向夜空之中。
    但冶无戴提着断刀继续抢功。
    迎接他的是杨峥当心一剑。
    华铤剑毫无阻碍的穿透他的身体。
    冶无戴全身无力的软到,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他用力的撕扯杨峥的胸甲……
    杨峥拔出华铤剑,一剑斩下他的头颅高高举起,“冶无戴已死,降者不杀!”
    “冶无戴已死,降者不杀!”亲兵们也欢呼起来。
    胡人眼中顿时升起绝望之色。
    “大王!”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从刀兵之中扑出一名苍发老将。
    杨峥以为又将面临一场苦战。
    但苍发老将向前走了几步,手中的刀挥向自己的脖颈。
    火光之中,一蓬鲜血喷出。
    老将自裁之后,胡人的抵抗渐渐停歇了。
    一件件武器扔在地上。
    开战之战,杨峥本想赶尽杀绝,但忽然之间,心中的杀意淡了许多。
    每个族群都有争夺更好生存环境的机会。
    胡人也罢、羌人也罢,都是人,不是牲畜。
    既然放下武器,曾经的仇恨也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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