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挥手命小柱子退出厅去,郎少东迟疑了一下也吩咐手下人离开。
    苏锦一笑道:“郎少东家,你是明白人,虽然你对我苏锦还不甚了解,但是你既知我身为粮务专使之事,当也知我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寿州八公山上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吧。”
    郎少东道:“八公山剿匪之事倒有所耳闻,扬州什么事儿倒是没听说。”
    苏锦呵呵笑道:“难怪,你被朱世庸打了几十板子想必卧床休息了一二十天,没听说扬州之事倒也正常,只是商会唐会长他们没跟你提及此事,倒叫我感到诧异。”
    郎少东脸上一红,心里暗骂:这厮总是不忘提及自己被打了屁股的事儿,老子越是想掩饰,他就越揭老子伤疤。
    “都是一帮过河拆桥的混蛋,用人鸟朝前不用鸟朝后,老子也不稀罕他们跟我推心置腹。”
    苏锦故作惊讶道:“哦?商会几位会长居然是这般人品么?”
    郎少东淡淡道:“你也不用如此热心,我骂他们是我的事,但是你想让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却是休想。”
    苏锦嘿嘿一笑道:“郎少东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不谈商会之人便是,既然他们没告诉你我在扬州的手段,本人便跟你说说如何?”
    郎少东道:“无可无不可,你爱说便说,但你再大的功劳与我又有何干?”
    苏锦道:“其实也没什么功劳,其实我在扬州也没做什么事,总结起来九个字便可概括。”
    郎少东不置可否,把玩着手中茶盅似乎毫无兴趣;苏锦明白他是在故作轻松,从他竖起的耳朵上便可推断,郎少东还是极想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苏锦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叙述道:“这九个字便是:杀一批、关一批、流一批。”
    郎少东脸色一变,惊讶的看向苏锦。
    苏锦面色变冷,语气也冷的像冬夜的寒风:“人人都以为这次朝廷下诏整顿粮务只是一阵风,都抱着侥幸心理,能混过去便混过去,可是郎少东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上朝廷是动了真格的;据我所知,你所囤积之粮不过两万余石,放在以前,那个商家仓库中没有一两万石粮食囤积,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朱世庸会撕破脸皮不但不给你面子,而且还因此对你动了刑罚?究其原因便是他深知朝廷对待粮务之事的决心。”
    郎少东嘴巴蠕动,似在喃喃咒骂;苏锦道:“本来你粜售掉粮食就可平平安安,可是你偏偏舍不得这两万石粮食即将带来的两三万贯的暴利,你以为凭着你和商会的关系,朱世庸总归会给你几分薄面,却不料他会翻脸不认人;粮食被强行收缴是小事,你心中最郁闷的莫过于朱世庸竟然会不给你面子吧。”
    郎少东哼了一声道:“你猜错了,本人并无你所说的这种想法,你也不必徒劳的揣度我的心思。”
    苏锦摇头道:“话不对心可不好,我今日是以苏记少东的身份来见你,可不是以粮务专使的身份来见你,说到底咱们都是本乡本土,说话绕来绕去好没意思。”
    郎少东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锦道:“我来跟你解释一下什么是杀一批关一批流一批吧,本人受皇上委派去扬州办理粮务,天下商贾都是一个心思,扬州的屯粮商贾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更加的凶狠狂妄;家财势力都是我庐州城商贾难忘其项背;只一名冯氏商贾便囤积粮食一百八十万石,你想想这该有多么大的财力。”
    郎少东嘴巴张的可以塞下手中的茶盅,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锦。
    苏锦道:“你定然以为不可思议,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但如此,此人手下还有四五百打手,数量都快赶上庐州厢军的三成人数了,此人还买通官府要员数十人为自己卖命,你想想这样的人我一个苏锦去到扬州能办的了他么?”
    郎少东皱眉道:“这如何办他?你难道扳倒了他?”
    苏锦微微点头道:“连同冯犯并州府官员一十七人已于年前十余日尽数在扬州问斩。”
    郎少东身子一抖,看向苏锦的眼光中的轻蔑之意已经荡然无存。
    “冯氏一门爪牙打手近二百人被诛杀,另有两百余人全部收监关押,涉案家属以及边缘人物近千名,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流放苦寒之地充为官妓劳役奴婢,所有涉案人等,家产尽数抄没充公,缴获房产财物价值数千万贯,那一百八十万石粮食也没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苏锦语气淡漠,但话中的森寒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郎少东脸色发白,嘴唇发干,抖着手喝了一口茶水,盖上盖子的时候一失手,茶盅差点倾覆,茶水溅出湿了身上的蓝绸布长袄数片。
    苏锦道:“郎少东恐怕难以想象,或者说是根本不相信,但是我告诉你,朝廷关于这件事的邸报年前早已经分发大宋各州府,咱们庐州的朱知府手中定然早已有了这份邸报了,只是你无缘得知而已。”
    郎少东艰难的咽着吐沫,强自镇定,声音嘶哑的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只不过囤积两万石粮食而已,难道这也是杀头之罪?再说朱知府已经对在下进行过惩戒,我仓中屯粮也已经被尽数运至官仓,你……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要找我算旧账么?”
    苏锦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吓唬你,也不是要跟你翻什么旧账,我若想动你今日便不会孤身前来,而且还以苏记东家的身份前来了;不过你也别忘了我的另一个身份,你也别指望已经被朱知府责罚,粮食粜售到官仓便算是万事大吉了;我若找你麻烦你还躲不开。”
    郎少东道:“你还想怎样?粮食都粜于官仓了,也挨了板子了,还不够么?区区两万石而已……”
    苏锦冷笑道:“一个多月前朝廷下达的粜粮诏书不知道你仔细的看了没?朱知府应该在全城张贴宣传过。”
    郎少东道:“看过,自然是看过。”
    苏锦道:“可还记得内容么?”
    郎少东想了半天没记起一丁点的内容,那时候只当是过过形式而已,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记不住的话我便提醒你一下,那昭示的诏书上有一个日期,乃是庆历元年十一月二十号,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记得起来么?”
    郎少东脑子翁的一声,那诏书的内容全部涌入脑海之中,十一月二十号之前主动售粜粮食于官仓,价格以高出市面粮价一成收购,而且依据售粜数量对应相应的奖赏;一旦过了二十号这个关口,官仓收购价格便直接降为三百文一石,若再拒不出售,便会根据屯粮之数予以严惩。
    郎少东的脸上一片惨白,自己的粮食虽然被强行收走,但总算朱世庸给了几分薄面,依旧以市面价高出一成的价格收购;如果按照诏书之命,三百文一石的话,自己岂不赔得血本无归。
    自己就是因为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也不过是一贯二一石,商会集资屯粮的收购价都已经一贯三了,加上舟车运输费用,早已亏了老本,他这才跟朱世庸闹了起来,朱世庸无暇跟他罗嗦,索性派人将他打了二十板子,强行将粮食拉走充进官仓。
    郎少东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朱世庸要这样对自己,苏锦在扬州杀了那么多人,连官府中人都受到牵连,杀了几百人,关押了几百人,流放几千人,这声势怕是要震动全大宋了。
    庐州离扬州这么近,邸报没来,朱世庸怕是早就对扬州城中的粮务了如指掌,所以他才未雨绸缪大动干戈的收缴粮食,不用说唐纪元等人定然也很配合的将粮食交了出去,因为如果不这样,苏锦一旦到了庐州查出这些屯粮的话,连商会带朱世庸全部都要倒霉。以苏锦在扬州的手段揣度,少不得有人人头落地。
    郎少东额头上汗珠滚滚,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既害怕又愤怒,苏锦既然复述了那个关键的日期,自然是知道自己售粜粮食的时间早就过了朝廷的期限,若是他以此事翻脸,又是一桩大麻烦;愤怒的是,商会那帮老东西跟朱世庸基本上是将自己排除在核心之外了;商会居然连声气都没坑,哪怕是派人前来说明个中利害关系,自己也决不至于受朱世庸这二十大板。
    思来想去,郎少东忽然明白了,商会几位会长对自己一定是心存不满,自己平日也喜欢我行我素,顶撞了不少次刘副会长和黄副会长,好几次指着这两人当面骂娘;姓黄的倒也罢了,没什么机心,这姓刘的却是个坏种,他外号叫做‘小诸葛’肚子里花花肠子阴损点子着实不少,也许正是借此机会借知府之手公报私仇,硬是将自己的屁股打开了花。
    苏锦眯着眼看着郎少东脸上的丰富表情,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恐惧纠结;他很满意这种效果;郎少东被朱世庸打了屁股,说实话自己也不敢相信,在这个节骨眼上,朱世庸本不该出此昏招,但既然出了这个昏招,苏锦也懒得去想原因了。
    机会来了就要抓住,难不成商会的人也会用苦肉计不成?
    苏锦迅速的断然否认了这个猜测,自己的心思太多,往往揣度他人也会误入歧途;苏锦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郎少东在商会中地位不高,或许郎永平自己以为自己很重要,但在唐纪元等人的眼中,根本就没把他当号人物看待。
    原因很简单,商会囤积三十万石粮食,郎少东只分到了区区两万石的份额,直接反应了郎少东在商会中根本就没有进入小集团的核心地位,利益的分配最能说明问题;说白了,他只是个打酱油跑跑腿的货色而已,这两万石屯粮也只是在让他涂涂嘴唇尝尝甜头。
    苦肉计那是要核心角色才能担当的,像郎少东这样的,连这个资格也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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