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马疾驰在官道上,马上之人挥鞭如雨,两匹马儿口中喷着热气全速狂奔。
    下午申时初,寿州城巍峨的城墙遥遥在望,筋疲力尽的两骑这才减慢速度,在离城五里外的水塘边,两人下马休息,给马儿饮水喂料,稍作休整。
    一名精壮大汉取下马背上的清水咕咚咕咚狂饮数口,递给另外一名身材瘦长的汉子,喘了几口粗气道:“小四哥,寿州城你来过么?”
    那瘦高汉子抿了几口水,塞好水囊挂上马鞍,笑道:“熟的很,我有个姨娘便是远嫁寿州,几年前我还在寿州做过营生。”
    那精壮汉子笑道:“难怪公子爷派你跟我一起来送信,咱们稍后进城我便跟着你走啦。”
    瘦高汉子道:“无妨,咱们从南门进城,进入城中大道之后便往西,官驿在西城校场左近,若是欧阳大人住在官驿,便肯定能找到他;除非他不住在官驿,那恐怕便要花些功夫打听了。”
    精壮汉子道:“那也没关系,欧阳大人带着七十多名随从护卫,这些人定然驻扎在军营之中,实在不行去军营查访到这些人,请他们通报便是。”
    瘦高汉子道:“正是,王朝兄弟,大东家这么急着派我们来寿州送信,而且要我们一刻不能耽误,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王朝笑道:“小四哥,你还真是机灵,虽然我也不知道除了什么事,但很显然出大事了,公子爷今日上午神秘失踪,回来之后便立刻丢下满堂的客人不管,回书房写了此信,显然事情刻不容缓;这事儿不会小。”
    瘦高汉子杨小四道:“无论何事,咱们将事情尽快办妥才是正经,其他的有大东家在,听他安排便是。”
    王朝哈哈一笑道:“正该如此,咱们快些动身,日头掉的很快,送完了信咱们还要往回赶,耽搁不得。”
    杨小四点点头,探身看了看马儿面前的精料,起身道:“马儿饿的狠了,一块豆饼都啃光了,咱们动身吧。”
    两人起身,整理好物品翻身上马,轻轻催动马匹往寿州南城门而去。
    ……
    庐州城中,暮色中,数辆大车悄悄从苏宅出发左弯右绕前往北城,在一所宅院门口,大车停下了。
    车门开处,苏锦搀着王夫人下了车,缓步朝宅院中走去。
    宅院里亮着灯火,晏碧云站在门口万福相迎,王夫人停步问道:“儿啊,你硬是要为娘来着宅院中居住作甚?家里住的好好的作甚要搬家?”
    苏锦笑道:“娘亲,这也是我苏记的产业,是儿子专门为您准备的清净宅院,我看你这几天被家中来客弄得心烦意乱,所以特地想请您来这里清净几天;从现在到元宵节家里来客定然不断,连吵您十几天,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惹得你偏头痛发作,儿子可就罪过了。”
    王夫人道:“可是大过年的一家子分两处住这成何体统?”
    苏锦笑道:“晏小姐在这里陪您,里边有个很大的佛堂,家中婢女厨娘也都是原班之人,您不会不自在;我晚间也回来睡的;过了这个年您若想回去住也随便您,只是此时须得依我。”
    晏碧云上来扶着王夫人的左臂笑道:“是啊,伯母便容碧云尽几天孝心,老宅子里吵闹的很,别说是您,便是奴家也吃不消呢。”
    王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也莫要瞒我,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娘老了,也没什么能帮上你们的,只能每日求菩萨保佑我儿;但你需答应为娘,万事须得三思而为,若你有不测,娘也活不成了。”
    苏锦无语,只得频频点头安慰,一挥手,身后婢女伙计从大车中卸下物事纷纷搬了进去;一会功夫之后,宅院恢复平静。
    苏锦陪王夫人说了会话,见王夫人困意上来,便告辞出来来到院中;晏碧云和小娴儿提着灯笼披着大氅站在后进的门口静静等待;苏锦忙上前道:“天这么冷,你们两站在外边受冻作甚?”
    说罢伸手拉着两人冰冷的小手往晏碧云的房中走去,进了屋子苏锦将炭火加旺,小娴儿沏了热茶来放在小几上,三人围着火盆而坐,默不作声。
    晏碧云轻叹一声开口道:“没想到奴家置办的宅院倒还派上了用场。”
    苏锦道:“是啊,这地方确实够隐秘,左右不靠人家,滨肥水而居,是个好居处;院子怎地这般的大,倒像是个演武场一般。”
    晏碧云噗嗤笑道:“什么演武场啊,原本是个作坊,我是看这院子地皮大,很适合在此地另起一座高楼来,原打算开个分号的;这里原来也很喧闹繁华的,前边街口原本有一座青楼,现在那座青楼好像已经闲置了,所以倒显得清净的很;也正因如此,奴家便没有将之改为分号,市口不太好。”
    苏锦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次又要借你的光了,不然我还要瞒天过海将娘亲想办法避开城门的厢兵送出城去,这可就难了。”
    晏碧云叹息道:“苏锦,不是奴家多嘴,你行的这是一步险棋呢,你去说服郎少东家奴家倒没什么意见,正好郎少东家被朱知府惩戒,而商会众人又不为他撑腰,显然这个时机须得利用上;可是你要他将陈老根和信件的消息透露出去,这可是很危险的。”
    苏锦道:“我知道,当我准备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预见到隐藏的危险了,但其实那正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晏碧云蹙眉道:“你的目的?”
    苏锦点头道:“正是,我其实对于朱世庸篡改粜粮记录之事并不感兴趣,不管怎样,朱世庸是将庐州粮务办的毫无纰漏的,即便是他混淆日期,给予屯粮之商以期限之前的价格,但是毕竟粮务并未崩坏,这件事即便是查出来上报上去,对朱世庸来说并非致命打击;最多是小小责罚一番,甚至在京中有人帮着说话的情况下会功过相抵平安无事,那岂是我所能容忍的。”
    晏碧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朱世庸的致命之处便是故意派人送信泄露运粮机密的事了;可是你将这么重要的证据透露给朱世庸,你想过他该如何反应么?”
    苏锦道:“自然考虑过,最坏的结果便是他不信,若他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陈老根的口供因为没有那封信的佐证也将会被视为攀诬;别看欧阳修信誓旦旦,此人可不会蠢到没有十足的证据便对朱世庸开火;原本我以为他为我隐瞒放粮之事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怕得罪三司大人,二是我给他的筹码对他升官有利;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晏碧云道:“此话怎讲?”
    苏锦道:“其实朱世庸的案子和扬州府那些已经调任外地的和冯敬尧有勾结的名单对他都没吸引力;他唯一顾忌的便是三司大人;若非你当日以死相逼,他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苏锦伸手握住晏碧云的手,轻轻揉捏,看着她道:“谢谢你,你确实救了我一命。”
    晏碧云见小娴儿在旁边,有些脸红,想抽出双手,但忽然又不想抽出来,任由苏锦握着,轻声道:“救你便是救奴家自己,还是那句话,你死了,奴家不能独活。”
    苏锦笑道:“我明白,但没有你那天的话,欧阳修不会轻易的便答应,我给他的筹码根本就不够,他之所以接受,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他想的很清楚,惹得三司大人动怒,他的前程也就完了,在吕夷简和三司大人之间,伴随着相位争夺的白热化,已经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走,他想当墙头草亦绝无前途;无论是谁得了相位,他这个中间派的地位都很尴尬,所以他迫切期望找个靠山来依靠;他押宝到我的身上,便是因为他明白你我之间的关系,他保全了我,只要三司大人登上相位,他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这才是他真正保全我的原因,其他的一切都是烟雾。”
    晏碧云细细思索了一番,轻声道:“你是担心他压根不会在朱世庸这件事上出全力?以免证据不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锦点头道:“这是肯定的,若有十足的证据他会立刻发动,但问题是他只有人证,而且陈老根实际上根本就没看过那封信,很容易便露出破绽来;他本该跟我一起来庐州搜集证据,可是我力邀之下他却选择去了寿州,说什么勘察王启年参奏我矫诏之事;看起来是在为我解困,实际上他只是想和稀泥,他知道我回到庐州跟朱世庸之间必有一番争斗,所以他选择了置身事外,我岂能让他如愿。”
    晏碧云微微点头,她不得不承认苏锦的分析在情在理,欧阳修坐看虎斗,苏锦落败跟他无干,晏殊也不会怪罪到他的头上;朱世庸若是露出破绽,他会立刻将陈老根推出来,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分一杯羹;若欧阳修真的是这么想的,那这个人便太过阴险了。
    “朱世庸跟我已经势成水火,黑七等人被掉包,之后被灭口,秦大郎一案死了仵作等数人,定然都是他所为。且不论这些我们没有证据的罪行,便是对我个人而言,我父之仇,以及秦大郎一案对我的陷害,再到阻碍运粮之事,以至于粮食被抢都和他有直接的关系;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我岂能在扬州城惹上一身的麻烦,现在我身上被套了数宗大罪,矫诏放军粮乃至杀人灭口,这些帐要是算起来都要拜朱世庸所赐,我岂能容他。”
    晏碧云见苏锦咬牙切齿脸上肌肉纠结,忙轻声安慰道:“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苏锦道:“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将自己做的错事也怪罪于朱世庸,但朱世庸乃是起因,就像一挂鞭炮,朱世庸点燃了第一个,后面的不得不连环爆炸,若无拖延运粮之事,便无我开仓放粮之举,若无土匪劫粮之事,便无矫诏招安之罪,这一切都是连环相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身上的这些罪责每一件都能置我于死地,所以我岂能对他仁慈。”
    晏碧云伸手轻抚苏锦的面孔,轻声道:“奴家明白,奴家明白的。”
    苏锦轻声道:“所以我要逼着朱世庸动手,逼着欧阳修行动,这就是我这次计划的精髓所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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