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尊义很快就得知了小西行长以及所率部属全军阵亡的消息,他勃然大怒。
    “哼!这个小西行长,亏我还如此看重他,没想到他名利心渐重,居然为了讨好我,擅自在没有护卫舰的情况下抢先出兵!却不知其他两百只军舰此时情况如何了!”足利尊义怒而拍案,将桌子上的茶杯都震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整个地板上满是碎瓷片渣滓以及茶叶茶水。
    足利尊义,乃是东瀛幕府将军,这一次他征集了全国三十万军队,五千余艘大小船只,浩浩荡荡,倾巢而出,就是为了给大夏以及高丽来个措手不及,甚至为了鼓舞军心,他身为将军居然亲自出征,将老家丢给了他的亲弟弟足利小五郎率领着三万不到的守军,驻守国土。
    现在足利尊义所在的大部船只,距离高丽岛还有半天的行程,并且他也没有打算马上就进攻,因为他要等先头部队的消息,可是等来的却是六万人,半数伤亡的惨痛消息,也难怪他会如此盛怒了。
    “启禀将军!”跪在地上的,乃是仓皇逃回的伊兴信,他当时见识不妙,立刻就驾驶独木舟弃船离去,现在看来,倒也算得上是一个明智之举了。
    “说!”足利尊义冷冷的看了伊兴信一眼,他是武将出身,身上有的是所谓忠诚、信义、勇武糅合在一起的武士道精神,因此自然也就看不起眼前这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伊兴信了。
    其实按照足利尊义的性子,这若是在东瀛国内,他一定是下令杀无赦的,只是眼下大战在即,急需用人,因此他也没对伊兴信多加责备,不过他脸上以及眼神中那无法遮掩的厌恶之情,也让伊兴信看在眼里,因此伊兴信此刻是战战兢兢,急于想要找个机会将功赎罪。
    “足利将军,对手据说是一个叫做安小楼的人物,他率领的坚船利炮,所向披靡,而且那船十分高大,炮火猛烈,船上更有精兵无数,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伊兴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当时属下也曾竭力劝阻小西君先往回撤,不要与其硬拼,只可惜小西将军不听我的话,所以才有此结局!”
    “你倒是聪明的很!”足利尊义阴沉着脸说道,“却不知伊兴信君你有何见解?”
    “将军,我认为,我们不该正面攻击,此时我们宜从大夏福建沿海一带登陆,我想这大夏国内一定是空虚的很,若是此刻我们……”伊兴信早年间曾在福建沿海打·劫,此时依旧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那边的丰腴富庶。
    “哼!你以为我们是海盗么?我这三十万大军,需要在最短时间内置敌于死地,我们的船只紧张,如今国内休想再找出半只渔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十万大军依旧是勉强装下,船上粮草只够几日所需,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跟我说要去福建?”足利尊义冷笑道,“伊兴信君,我看你还是好好的考虑一下,究竟该怎么才能顺利登陆,怎么才能把你所说的那个什么楼给除掉才是真的,我们只有踏上高丽国土,并且以其为根据地,才能与大夏想抗衡!”
    足利尊义的考虑是经过他数年的考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当初之所以派遣使者去求亲,其实也不过是个试探性的做法,他没想到燕武皇帝竟然真的答应了,也没想到这一场和亲,竟然演变成如今模样。
    安小楼骑上快马,一路飞奔着,前往距离敌军舰队最近的那座炮塔,驻守炮塔的只有一百士兵,虽然这一百士兵装备精良,但是毕竟势单力孤,敌人若真心想要上岸,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的。
    当安小楼到达此处时,眼睛所看到的是汗流浃背的士兵们,炮塔上有三门大炮,分别朝向三个方向,在沿岸,还有五门可移动的大炮,炮塔后面的炮弹堆的像是小山一样高,几十个士兵正抱着沉重的炮弹,一刻不停的往塔楼上运送着。虽然塔楼上有吊篮,但是每一只吊篮所能承载的炮弹毕竟是有限的。
    安小楼下马之后,二话不说,先是伸手提起一个篮子装了十几个炮弹,一咬牙一鼓劲,嘿的一声提了起来。由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洗礼,安小楼身上的白袍子早就已经不能算是白色的了,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因此那些士兵居然没发现这个新加入他们阵营的居然就是他们的副元帅安小楼。
    安小楼提着篮子走上塔楼,将炮弹放下之后,高声道:“你们的百户人呢?”
    “唉,在这儿!啥事?”那百户彼时正趴在了望眼上,指挥着炮手轰击敌军船只,听到安小楼的声音之后这才回头去看。在军队里,百户以及以上的军官全都是见过安小楼的,这百户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看到眼前这个脸上好像花猫一样的人时,先是一愣,然后便慌忙跪倒,口称恕罪。
    “快起来,这都什么景儿了?不搞这一套,我来问你,你这里能坚持多久?”安小楼问道。
    “启禀安帅,这些东瀛鬼子十分奸诈,他们看我们炮击的时候,便远离岸边,等我们不打了,又悄悄的靠拢,方才已经有几百人冲上岸,只是被我们给消灭掉了。要说能坚持多久,属下还真不敢说……”那百户有些为难的回答道。
    安小楼看看这百户,三十多岁的样子,矮壮矮壮的,人看起来很老实,这话说的也很实在,他点了点头,弯腰从炮眼往外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沙滩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具尸体。
    “安帅,您说怎么办?”那百户见安小楼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便急急问道,“只要您发话,我们百十号兄弟绝无二话!”
    “炮弹还能坚持多久?”安小楼又问道。
    那百户支吾道:“不瞒您说,我们自己塔楼配备的炮弹已经打完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兄弟塔楼支援咱们的,估计能坚持到天黑吧,可是天一黑,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嗯,傍晚时分,你们就撤离塔楼,往多普要塞去,走的时候记得把剩下的炮弹都带走,炮闩子卸下来,炮和塔楼都别毁掉,我们留着还有大用处的!”安小楼说道,“至于炮弹,别担心,我们有船正从大夏往这边运呢,关键是我要你们都活着,不要随随便便就说死字!”
    “属下遵命!”那百户大声道。
    安小楼又向远处海面上看去,只见那海面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东瀛的舰队,在海上雾气的掩护下,更是令人看的惊心。虽然这附近塔楼都在奋力作战,但是他目前所在的塔楼形势最为严峻,因为这里最适宜登陆,岸边礁石又比较少,也就是因为这样,此处才只有一座塔楼。
    “难道这么快就要我……”安小楼摸着下巴,“不,还是要沉住气!”作为三军统帅,安小楼是受到万人瞩目的,但是他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身系千钧,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安小楼心里一直都有个大胆的想法,事实上他现在所实施着的,也正是那个大胆的计策,只是如今面对三十万敌军,这个大胆究竟行不行的通呢?
    “那好,你们要在白天坚守住,傍晚一到就马上撤退,记住,带上炮闩!”安小楼又一次吩咐道,说完他便匆匆下楼,他现在要做的,是回城安排所有的事。
    “胡大哥,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安小楼在心中暗暗的说道。
    海边的战争正如安小楼以及那个百户所料,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天擦黑的时候。傍晚,其实不只是安小楼他们所设定的时间界限,也是东瀛将领宗智义选定的时间,这一整天的薄雾再加上傍晚黯淡的光线,正合他们强行登陆。
    塔楼上的百户算算炮弹,再看看时间,他想起安小楼的命令,又看看海滩上那些黑影,便断然道:“兄弟们,往多普要塞撤!”
    从这里登陆,首先会面对的是这个炮楼,然后便是多普要塞,整个釜山城就在多普要塞的掩护下,隐藏在稍深一些的地方。这里不但是东瀛宗智义选定的第一战场,也是安小楼所预料到的战场。
    除掉白天抢滩登陆时被炮楼上的士兵击杀的人,宗智义总共率领着两万七千余人在这个夜色朦胧的时刻冲上沙滩。此时的宗智义还不知道,负责接应他的小西行长等人已经在海面上被安小楼给碾压掉了,因此他才敢贸然登陆,并且想着小西会随后赶来。
    东瀛军队如蝼蚁一般,陆陆续续从各艘船只上往岸边涌来,宗智义站在沙滩上,极目望去,便指着依稀可辨的灯火处命令道:“冲!一定要拿下那座城!”
    宗智义没有到过高丽,原本这场战争应该是小西行长指挥的。可惜就算是曾经在到过这里的小西行长来了,在这夜色茫茫的时候,看到远处那座高耸要塞里闪烁的灯火,也难免会犯个错误:他们不知道安小楼已经把此处的格局完全给改变了,宗智义误以为这里就是釜山城。
    宗智义率先到达的地方是那个塔楼,他登上塔楼之后,看到三门架设在楼顶的火炮,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们仓皇逃窜,居然连火炮都丢下了,我若将这些火炮带走,说不定对我们攻城还有大用处!”
    然而宗智义随行也带来火炮,因此他算对火炮稍有认识的,在仔细检查过之后,宗智义失望的发现,原来这三门火炮是不可移动的,而且还没有开炮必须的炮闩。
    “哼,果然大夏人都极端狡猾!”宗智义狠狠的捶了一下墙面说道,“等我抓住这些狡猾的大夏人,一定要将他们剥皮剔骨,喝其血吃其肉!”
    胡禾站在要塞顶端,用安小楼送给他的千里镜眺望着,从塔楼上闪烁的灯光下,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心里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是想想安小楼对他的嘱托,胡禾还是沉下心来:“虽然敌人数倍于我,但是在他们还未靠近堡垒时,我便可以炮火毁之一半,剩下的,大概也就好解决了!”
    安小楼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他回到城里后,莫颜正按着他的安排把老弱妇孺都撤离釜山城。
    “小楼,累么?”莫颜心痛的看着安小楼,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他脸上居然长出了一指多长的胡茬子,整个脸颊又瘦了一圈,看的她心里生疼,要不是碍着周围有士兵,她便想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抚摩那张因消瘦而显得更英俊的面庞了。
    安小楼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下一壶凉水,一抹嘴说道:“不饿,就是觉得头晕眼花!”
    “怎么?”莫颜忙问道,“你受伤了么?”
    “不是,压力啊压力!”安小楼无奈的拍拍自己的肩膀,苦笑着对莫颜说道,“我安小楼两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跟小鬼子干起来,而且一招还招来三十万,莫颜,你害怕么?”
    莫颜咬住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所以小楼,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安小楼才不管旁边有没有别人呢,他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拿粗糙的手掌抚摩着莫颜的面庞,笑着说道:“我会努力撑到最后一刻的!”
    莫颜微微闭了闭眼,感受着来自那粗糙掌心的温热,她的眼泪禁不住就冲进了眼圈,几乎就要不争气的掉落下来,不过她好歹也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对这一切紧张气氛已经熟悉了。只是莫颜以前所参加的战斗,多数都是攻,而这一次却是守,因此她现在有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感觉,生平头一次,莫颜觉得阎王爷似乎就站在自己背后。
    安小楼贪恋那脸颊上的冰凉滑·嫩,只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因此他狠了狠心,一转身,大步离去。安小楼还没走走下城门楼,就听到背后传来莫颜气喘吁吁的声音:“小楼,等等!”
    安小楼定住脚步,转身看着莫颜:“怎么了?”
    “这个!”莫颜手里是一个蓝色的包裹,比手掌大不了多少,还没靠近呢,安小楼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知道里面一定是好吃的。
    “这是军营里发的面饼,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先带去!”莫颜把三个面饼塞到安小楼怀里。
    原本激战的紧张时刻,安小楼一直都没感觉到有多饿,可是现在他闻到那面饼的香味后,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内一阵翻江倒海,饥饿顿时袭来。
    “我不要!”安小楼又将面饼推回去,这是战时紧张时刻,早在三天前安小楼就宣布全军都要节约口粮,因为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三十万,光是用数的就要数很久,更何况他们要一个个的杀呢?因此军粮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每个人都定额定量,绝对不能超支。
    莫颜手里的这三个面饼,是她一天的伙食。安小楼在外一整天没吃东西,莫颜在城里又何曾吃过呢?她在指挥军事部署之余,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安小楼,担心他是不是饿了,担心他是不是受伤了……
    “不行,你是男人,需要体力,而且这几万将士可都在为你马首是瞻,你决不能有任何差池!”莫颜皱眉道,她若是强硬起来,便是连安小楼都拧不过她。
    莫颜的话让安小楼心里一暖,他知道这饼子若是自己不吃,莫颜能一直把它们留到发霉为止,因此他思虑片刻后,伸手抓过包袱,从里面挑出一张半,一半塞进嘴里,另外一张则塞进怀里,又把剩下的饼子还给莫颜。
    “莫颜,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安小楼望着莫颜,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可是这话在我安小楼这里行不通,虽然你还不是我媳妇,我安小楼却早已把你当作自家人了,这饼子咱俩一人一半,你记住了,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只要我们活着,一切便都还有希望!”
    安小楼的话就好像是一剂定心丸,莫颜听的心头暖烘烘的,原本心里所感受到的那莫大压力也顿时消散于无形,是啊,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莫颜紧紧抱着那一张半饼子,看着安小楼说道:“我知道,我等你!”
    安小楼再度深深看了莫颜一眼,他咬咬牙,嘴里塞满饼子,一转身就离开了。幸亏他嘴里塞着饼子,否则以他堂堂太子爷兼副帅的身份,若是当场哭了出来,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安小楼骑上马,提着通天战戟,在出城门之后再一次回头望了城墙上一眼,在那里,莫颜正默默的凝望着他,他们两个就这样隔空相望着,彼此在心里互相说道:“一定要活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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