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头接近正午,我的心突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李淏走了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那么他现在应该见到他的父皇,并且请求李倧下旨定下我们两人的婚事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我此时的情绪居然非常烦躁,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似乎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夜长梦多,夜长梦多”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喃喃地念道。
    这时听见外面的房门响了,接着是阿娣的声音:“夫人。”
    “小姐没有午睡吧?”是金林君的大夫人温和的声音,是我眼下的母亲来了,难道找我闲聊?虽然我来到古代已经十多天了,不过似乎和这位“母亲”并不是很亲近,她也不经常过来,每天只在自己的房间里念佛诵经,虔诚得很,所以我自然也不想去打扰她,可是今天她怎么一反常态地主动来我这边?
    我一阵疑惑,不过还是拉开了卧房的门,立刻迎上了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她笑眯眯地望着我:“阿贞。”
    “娘,您今天有事找我?快坐下吧。”我屐上鞋子,赶忙走了几步,想要扶她坐下,不过她摆手制止住了我。
    “你快点整理一下,宫里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皇后娘娘要见我们。”
    “什么?”我顿时一愣,不过很快回味过来,莫非是李淏已经将那件事情对他的父皇和母后说过了?看来此事应该成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派人接我们进宫呢?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召见我们是什么事情啊?”
    大夫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宫里来的人也没有说,但是,”她顿了一下“我估计应该不是普通的聊聊天,叙叙家常那样简单,要不然的话娘娘怎么特地嘱咐要我一定要带你一同去呢?莫非是太子的事情”说到这里她脸上的喜色更浓了“我看这事快要成了,你可要精心打扮一番再去啊,这件事可非同小可。”
    我听到这里,应该是很高兴才对,可奇怪的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倒有些许惆怅和黯然,难道真的就这样了?一切都和我同李淏商量后的决定一样,水到渠成了?
    我回到卧房,坐在梳妆台前,阿娣手脚娴熟地帮我梳理着头发,我只是呆呆地盯着镜子,脑海中混乱地想着:这难道真的是绝对我命运的一天?只要今天进宫之后,皇帝皇后看了我满意,说不定当时就认下我这个儿媳妇了,至于宣旨昭告天下,也是这一两天内的事情,到时候我就是太子妃了,难道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耳边恍惚听到阿娣欣喜地唠叨声:“小姐,这实在太好了,您和太子殿下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奴婢也真是替小姐高兴啊”正妆打扮的我和大夫人一前一后走在景福宫内石板铺成的整洁得几乎不带任何灰尘的道路上,我一路看着这只有在韩国古装剧里才得一见的朝鲜王室统治时期的宫殿,虽然规模和气魄上要比北京的紫禁城小很多,但是仍然殿宇众多,飞檐斗拱,显示着皇室的威严和堂皇,整体风格都和明朝时的宫庭建筑相近,不过细节之处还是掺入了朝鲜建筑的特色,别有一番韵味。
    我没有任何欣喜和激动,反而简直像飘荡的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只知道麻木地跟着大夫人的身后向前走着,穿过一间又一间的宫室,终于在一座设计考究,规格甚高的宫室门前停了下来。
    这时守候在宫门口的内侍宫女躬着身为我们拉开大门,一个年约40多岁的中年妇女在前面给我们引着路,看她的发髻服饰,应该是韩剧里看到的什么“尚宫”之类的女官了。
    穿过一道洁净得几乎一尘不染的长长走廊,在一道拉门前,她恭声道:“娘娘,金林君夫人和她家小姐已经到门外了。”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那就请她们进来吧!”
    “呼啦”一声,内门被拉开,我的心里虽然一阵忐忑,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低着头跟在大夫人的身后缓步入内,这还是我回到古代后第一次见到朝鲜皇室的人物,因此紧张还是难免的。
    大夫人首先跪下行礼,皇后立即欠起身来,伸手示意:“夫人不必拘礼,又不是生人,何必这样见外,反正也没有外人在,你我都这样熟悉了,就不要这套繁文缛节了。”
    声音很是温和亲切,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坐在一架精致考究的屏风前面的一位年约四十,雍容华贵的妇人,梳着高高的盘发,上面点缀着华贵的珠宝头饰,一身绣着金丝百鸟图案的华丽服装,我抬眼时正好对上了她和蔼的眼神,她见到我的面孔,脸上立刻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向大夫人问道:
    “后面的这位就是您的女儿熙贞吗?”
    大夫人连忙答道:“正是小女,初次进宫,没见过世面,居然连礼节都忘记了,”说着回头冲我使了个眼神:“还不快向娘娘行礼?”
    我这才想起来行礼,于是立刻跪下,学着从古装韩剧中看来的东东,照葫芦画瓢地对着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皇后娘娘拜了三拜,尽量把动作做得端庄得体,从容不迫,同时温声细语道:
    “奴婢熙贞,见过娘娘。”
    “哦,起来吧!到了这里也不必拘束,我从来不把你母亲当成外人,情同姐妹的。”皇后盯着我的脸左看右看,接着又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最后满眼笑意,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外貌很是满意,只见她点点头,侧脸对大夫人问道:
    “这熙贞我自从她七八岁时见过一眼,到现在应该快十年了吧?”
    “娘娘果然好记性,连这等小事都没有忘记,实在是令奴婢深为感激,”大夫人恭敬地回答着:“小女今年已满十六岁了,如此算来,确实有**年了。”
    “是啊,日子真的过得像流水一样快,当年还是皇上刚刚将那光海君赶出宫迁到外郡居住后,在群臣的拥戴下入宫即位,当时您男人立下汗马功劳,被皇上赐与君号后,曾带着你们母女俩入宫谢恩,那时候你家熙贞年级岁幼,我早已经看出她的相貌不凡,是个美人坯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竟是出落得这般水灵标致,的确非同凡响啊!”说着皇后继续打量着我,像在审视着她精挑细选才决定购买的奢侈品一样,格外精细。我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动不动地经受着她审视的目光,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和端庄的仪态,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厌烦和焦躁,要不是看在她是李淏的母亲份上
    耳边是大夫人感恩戴德的絮叨声:“奴婢一家上下都时时感念皇上对我们的恩德,夫君本来只是一介武将罢了,只是在皇上登基时尽了为臣应尽的一点犬马之劳,就蒙皇上恩封君位,实在是天大的幸事,这是我们这些非宗室的臣子们所根本不敢希图的啊”哦,原来这金林君本来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宗室皇子,之所以获得这个尊贵的爵位全因为他是当年仁祖[也就是现在的朝鲜国王李倧“仁祖”是一庙号,眼下自然没有这一称呼了]政变夺位时的功臣啊,怪不得我还一直奇怪朝鲜只有王室才能封君,那么我和李淏同样姓李,说不定就是堂兄妹,再次一点也有点血缘关系,那岂不是近亲结婚?在古代的人没有这个意识,但是娶表亲倒是无碍,但却从来没有听过堂亲之间结合的,他们这点规矩还是懂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我和太子李淏之间的通婚没有限制,原来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这时皇后颇为郑重地说道:“太子一大早就赶过来,对我提起了你家熙贞,并且说他对你很是倾心,希望能够在他前往盛京之前把和你的婚约订下来。”说到这里时她特意顿了顿看看我的反应,我虽然有点窘迫,不过还是一脸惶恐状,叩地而拜:
    “殿下他对奴婢如此垂爱,奴婢实在惶恐。”
    皇后对我的表现颇为满意,点点头,继续道:“唉,儿大不由娘,既然太子他一心一意地要娶你家熙贞,我自然也不会反对,更何况还是金林君的独生女儿,自来颇有贤名,眼下又见得她仪表端庄,举止得体,很合我的心意,看来的确是做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了。”
    大夫人闻言立刻连连叩头,感恩戴德地谢着恩:“小女能得娘娘和殿下的厚爱,实在是她莫大的荣幸,也是我们一家上下从来不敢奢望的荣耀啊”皇后摆手道:“你瞧你,干嘛这样见外?我们本来就情同姐妹,眼下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又何必如此拘礼?淏儿他方才想去见皇上,求他父皇恩准这件婚事,我估计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那边的人过来通秉,说皇上他到现在还没有下朝,可能最近的政务实在繁多,一时处理不过来吧,所以要先等待一下。方才你们来之前正好我那小皇儿正在这边玩耍,淏儿正好闲来无事,就先带他去花园玩去了,”说着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淏儿对他的幼弟一向亲爱,又很孝敬我和他父皇,的确很让我们欣慰啊,可惜可惜眼下就要到盛京去了,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这叫我这为母后的怎么,怎么放得下心啊!”说着说着,神色凄楚起来,眼中似乎也有泪光闪烁,接着从袖里抽出一方手帕,抹起眼泪来。
    大夫人见状连忙劝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伤,太子殿下也只是去那边暂住而已,也许没有多久,大清的皇帝开恩,说不定就放他们回来了呢,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她们两个女人絮絮叨叨的对话,只是在心底胡思乱想着:哦,原来李淏带他的幼弟到御花园里玩耍去了,也难怪为何没有看到他。一会李倧下朝,估计也会同意这桩婚事,看来我真的要成为李淏的夫人了奇怪,为什么我现在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呢?反而心底一阵又一阵的恍惚和不安,难道事到临头我又反悔了?我怎么办?难道我并不是真的想嫁给李淏吗?
    我心里正在异常激烈地斗争着,是顺水推舟,还是反悔食言?我真的能放得下我心仪的那人,而草率地决定嫁给一个我并没有爱过的人吗?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想到这里我又犹豫起来,怀疑起我早上时的决定,是不是太轻率了一点?可眼下已然是覆水难收,骑虎难下了啊这时听到门外的尚宫的禀报声:“娘娘,皇上那边的人传过话来,说是皇上已经下朝了,刚刚回到寝宫!”
    “哦?这样正好,我顺便带你们母女俩一起去见皇上吧。”皇后说着对外面吩咐道:“你去跟皇上那边通报一声,就说我一会儿就和金林君夫人及她家小姐一同过去问安,顺便有事商量!”
    “是,奴婢这就前去通秉。”外面的尚宫恭声应诺着。
    不久之后,我和大夫人跟随皇后来到了皇帝李倧的寝殿门口,内监通传之后,房门随即拉开,皇后端正仪态,款款地走了进去,我们也低头跟在后面。
    皇后首先向李倧行礼,李倧示意平身后,她起身到了皇帝旁边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然后向皇帝介绍着:“这两位就是金林君的家眷了。”
    我和大夫人连忙跪地请安,施了三叩的大礼。
    李倧微笑着叫我们免礼平身,于是我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朝鲜国王的相貌:大概四十出头,蓄有几缕飘逸的胡须,面容和蔼,斯文而亲切,让人看了很舒服。
    难怪李淏长得帅气,看来他的老爸老妈的底子就很不错啊!想着眼下的这位皇帝就要成为我的未来公公了,心里却是苦笑不得。
    先是一阵例行的寒暄加问安,我机械地在后面低着头,默默地跪坐着,直到听到皇后终于对李倧说出来意:
    “皇上,臣妾今日带她母女前来,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同皇上商议。”皇后正容道。
    “哦?什么事,但言无妨!”李倧神色和蔼地望着一脸郑重的皇后。
    “是这样的”眼看皇后就要提出关于我和太子李淏的事情,我的心底也是不免忐忑,这时门外忽然有内监的禀报声:
    “禀万岁,睿亲王前来拜谒!”
    猛然听到“睿亲王”这三个字,我的心像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骤然间缩紧了,多尔衮?他来干什么?难道是前来辞行,并且和李倧商讨一系列事宜?奇怪,这些应该在大殿或者书房里进行的呀,为何要跑到李倧的内院寝殿来?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
    “噢,那他到哪里了?”李倧一愣,估计连他也没有想到多尔衮会直接来内院见他。
    “睿亲王他已经在殿外等候。”内监答道。
    “好,那你先去通秉一声,朕随后就出去迎接!”李倧吩咐道,接着转头看了看我们三个女人,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吧,我和睿亲王有事商议。”
    “是。”
    这时李倧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什么话,顺手端正了头上的乌纱帽[说是皇冠,我看和明朝的乌纱帽没有什么区别],接着房门拉开,他走了出去。
    皇后用眼神示意我们一下,于是三个女人躲到了这外厅隔壁的一间厢房里,拉上内门,各自寻好软垫坐了下来。
    看来这个朝鲜小王国的外交方面实在和扬眉吐气不搭边,他们先是对大明称臣,后是对大清俯首,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尽管在以称臣进贡的委曲求全下换来了点太平日子,在平时还是关起门来称王称后的,不过眼下一个天朝的亲王来了,就忙不迭地出门跑去迎接,真是没面子,亏他还是一国之君。
    尽管如此想法,我还是好笑不起来,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觉得呼吸急促,心跳也跟着加快,情绪也急速波动,难道全是因为我听到那人要来?明明早上的时候我还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不可再做任何这方面的幻想,再想着和那人有任何关系,可是眼下,我居然如此轻易地犯了规。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坐垫渐渐地移到接近门缝的位置,接着把眼睛也贴了上去,全然不记得背后还有皇后和大夫人,她们的目光一定是惊讶万分。
    渐渐听到了对话声,不过由于太远而听不清楚,接着外面的宫门拉开来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外厅的房门前停了下来,这时内监恭敬地拉开房门,我看到李倧站在门口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在我的望眼欲穿下,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出现了。
    我的心一阵狂烈的跳动,连两手居然都微微地颤抖起来,我贴在门上仔细地观察着,只见那个让我牵肠挂怀的人终于缓步走了进来,然后和李倧分宾主坐定。
    “睿亲王今日驾临寒舍,小王实在荣幸!”李倧寒暄道。
    多尔衮今天是一身正式的亲王服饰,王服上绣着四团蟠龙的图案,华贵非凡,英俊的脸上更添几分王者之气,高贵却十分谦和,丝毫没有倨傲之色,一如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但却丝毫无损他那独特而非常的魅力。只听他温雅有礼地说道:
    “今日冒昧来大王内院造访,实在有失体统,不过确实因有私事要与大王相商,所以还望大王见谅。”
    李倧连忙客气道:“不知王爷有何事欲同小王相商?但言无妨。”
    “唔”多尔衮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踌躇,奇怪,有什么事情让他难以开口呢?我猜测着
    “是这样的,在下想向大王求准一件婚事!”他终于说了出来,听到“婚事”二字,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来的意思了,难道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甚至紧张地想捂住耳朵,生怕听到他说出一个名字来,可是外面的对话仍然继续着,字字敲击着我已经脆弱到极点的心灵:
    “哦?原来是这等美事啊,小王自然全力成全了,王爷能看上我们朝鲜的女子,实在是我朝鲜天大的幸事,但不知王爷看上的是哪位公亲大臣家的姑娘?”
    “在下欲求贵国金林郡公李世绪之女,李熙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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