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指的是吴三桂?”其实我虽然一直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无语,但是当多尔衮猛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时,还是不禁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华容道?难道你准备暂时放过他吗?”实际上我也一直在暗暗地考虑着这个问题:究竟该不该让历史改变得更彻底些呢?
    多尔衮伸出右手来,轻轻地叩着城垛上的青砖,在一旁熊熊火把的映照下,他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折射出悦目的光芒:“虽然我曾经做过一些打算,甚至也有了付诸实施的念头,但是事到临头时,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今天的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些,尤其是锦州这样一座相峙多年,耗费无数军费粮草也都不能撼动半分的固若金汤的城池,本来想乘胜追击,将胜利成就得更圆满一些,但是所以我在犹豫,要不要适可而止。”
    “哦?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既然十五叔的大军已经提前将这里包围了,即使现在也走不脱一人,那么宁远那边定然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就算最快的话也要一两天后了,假如吴三桂确实没有办法插翅而飞的话,那么他此时定然还在城中,我们只消将他擒获,或者威逼或者利诱,然后我军乔装打扮成明军的模样,利用他在前面骗开城门,这样一来锦州城岂不是轻而易举地落入囊中吗?”我实在也奇怪,为什么多尔衮会放弃如此现成而简单的捷径,放弃可以轻易再立大功的机会呢?毕竟值此良机,时不再来。
    多尔衮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办法我确实也想过,但是转念又是一想,就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样如口头上说说这般便利,我们是读了[三国],才会同时想到这个方法,但是要知道,这书本来就是汉人写的,他们一两千年以来的军事征伐,兵法韬略,无不胜过我们一筹,既然我们能够想到,那么号称‘关宁铁骑’的宁远守军又岂能轻易上当?
    况且我虽然和吴三桂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凭我的直觉,他绝不是一个泛泛之辈,以他这样的年纪从一个小小的标统一跃而成为总兵,定然有卓尔不群的胆识和能力,倘若他迫于形势,不得不假意投降,等到抵达宁远城下时,他故意用一种我们所不知的方式透露给宁远守军,提醒他们不要中计的话,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难道真的要‘穷寇勿追’吗?”就这样轻易放过一个不错的机会,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毕竟处于下风和守势的是宁远一方,就算事实真的如多尔衮所说,吴三桂可能早与他的部下间约定过暗号之类的,那么大不了无功而返嘛,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何妨一试呢?”
    “非但是‘穷寇勿追’,而且目前为止,对于吴三桂和他的宁远守军来说,还没有到了‘穷寇’的地步,我们即使手里有了吴三桂,难道就能保证对方不会临时推举一位代总兵,由那人继续带领他们守卫宁远吗?以我大清目前的军力要想强行拿下宁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与其徒耗军力,不如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我希望能最后劝说动多尔衮,因为我知道历史上的吴三桂是怎样一个角色,他是一个懂得顺应时势,善于见风转舵,随波逐流的人,如果此时他真的被俘虏了,肯定不会正义凛然地做一个被“咔嚓”了的仁人志士,大明忠烈之臣,假如真的形势不利,危及到他的身家性命的话,他可是二话不说就投降当汉奸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多尔衮未免高估他了,虽然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但是在战略上却是要藐视敌人,尝试一下有什么不好?多尔衮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你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为什么不试试说服吴三桂,让他心甘情愿地投降大清,然后以赚取宁远城作为他向大清表示忠诚的厚礼,以作为日后捞取资本的本钱呢?”
    多尔衮不以为然道:“吴三桂不是祖大寿,他现在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前途无量,而大明虽然眼下形势不妙,内患丛生,又有我大清时刻威胁,但是毕竟没有到了焦头烂额,风雨飘摇的地步,所以吴三桂是不会诚心诚意地投降的,何况他的妻儿老小统统都在燕京,他不可能不顾及他的家眷的性命。”
    看来多尔衮自己是个性情中人,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别人也都和他一样放弃不了骨肉亲情,吴三桂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他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却放任“全家白骨俱成土”当他拜伏于多尔衮面前称臣剃发时,怎么可能预料不到他一家老小此后的悲惨命运呢?一片石大战后,狂怒之下的李自成用了最为残酷的手法要了吴家上下四十多口的性命,吴三桂就算流几滴眼泪又岂能抵得过他的罪孽呢?
    但是即使我明白这一切,却不能透露半分,看来今日多尔衮是不会再改变主意了,不知道是对是错,会不会有一天他开始后悔今日的决定呢?
    这时听到背后一阵橐橐的靴声和马刺的金属叩撞声,一队不在少数的人正向我和多尔衮这边走来,很快,就听到了多铎那熟悉的声音:“哥!你还好吧?可把我担心死了”
    我转身一看,就见一身戎装的多铎大踏步地走上前来,第一次看到他穿着这套白色镶红边的战袍铠甲,感觉真是和多尔衮一样的英气勃勃,同时又有一种另外的独特气质,因为多铎的外貌和神情总会给人一种狂放不羁,没个正经的邪气。
    “哈哈,你小子还好没闯下大祸,你哥哥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不然的话你的罪过可就大了,幸亏老天没有亏待我们兄弟,算是因祸得福了!”多尔衮微笑着站在原地,张开双臂迎接着兴冲冲赶来的多铎,此时他这个任性不羁的弟弟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兴奋,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猛地一把抱住了他,连连庆幸道:
    “还好天神庇佑,我的十四哥平安无恙,还立此殊功,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哥,你不知道我发现你和小嫂嫂一道不见了踪影时,那心头真是火烧火燎的,当天晚上嘴上就起了几个大泡,阿济格他们快要骂死我了,皇上也大发雷霆,说是倘若寻不回你来,就叫我提头来见,豪格他们几个暗地里那叫一个高兴,简直美得没边了,听说他们还聚集在府中商议如何接管你的正白旗呢”
    多铎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样,不过也难怪,他和多尔衮兄弟情深,这份感情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可以想象在得到多尔衮消息之前的将近两日,他估计要急得上房揭瓦了,肯定把这方圆上百里都来了个地毯式搜索,吃不下睡不着的,可是大大地辛苦他了,谁叫他惹出来这件麻烦事呢?
    “你就放心吧,我是吉人天佑,命硬实着呢,小小的河沟怎么能淹死我呢?豪格他们怎么上窜下跳的你不用理他,就算给他个机会,他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皇上难道充耳不闻,心里没数吗?管它东南西北风,你我该干什么干什么”
    多尔衮一面拍着多铎的后背,一面用满不在乎地口气宽慰着多铎,看着他们兄弟俩的欣喜重逢,拥抱得这般火热,我简直就成了空气,妒嫉眼红之后,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悄然地离开了。
    可是没想到夜路走多终遇鬼,多尔衮他倒是“吉人天佑”去了,我却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因为我从瓮城上走下还没有多久,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冰冷地接触到脖颈部的皮肤,死亡的气息顿时传来,透过我的肌肤一直渗入全身,然后扩散开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一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要出声,跟我过来。”一个低沉轻微的声音响起,冰冷而阴郁,但是却很熟悉,因为这个用匕首劫持住我的人正是方才我和多尔衮讨论半晌的吴三桂。
    说曹操,曹操到,我不由得暗暗自嘲一声:今天算你倒霉,谁叫你不肯安份,非要下城来逛逛呢?灯影黑不知道吗?难道吴三桂久就不能潜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个看似最危险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于是我战战兢兢,却一声也不敢吭地被吴三桂用匕首挟制着移动着脚步,直到一处城墙脚下的转角里,这里偏偏正好遮挡住了一般人的视线,如果不是专门过来察看的话还真的难以发现。
    身后一阵沉寂,我轻声说道:“你果然是胆识过人,居然敢在多尔衮的眼皮底下潜伏,饶是他智虑过人,一时也不会想到你可以胆大到这个地步,怎么不说话了?”
    脖子上的匕首居然撤去了,看来吴三桂确实没有杀我的意思,又或者想过要杀我,但是最终还是不忍心下手,确实,发现自己一世英雄,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戏弄欺骗了,而且还耍得团团转,眼下又陷入了如此危险艰难的境地,又岂能保持心平气和呢?
    转过身来,看到了一身清军士兵打扮的吴三桂,这家伙身手倒也蛮快,不知道哪个清军士兵倒霉了,由于这里没有灯光,接着幽暗的月光,我隐约看清了他的装束,却无法看清他眼中的内容和脸部的神色,但想想此时他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果然,他的声音冰冷地响了起来,宛如数九寒冬的冰霜:
    “哼,我这算什么本事,哪有你来的神通广大,谎话说得天衣无缝,我怎么就头脑发热相信了你呢?梁上君子的本领也学得不错,我说奇怪呢,我的腰牌怎么不见了”
    “哦?你居然还在被祖大寿发现后不但没有立即直奔城门,设法出城,反而还先行回别院一趟,亏你还记得那块腰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就能随手把它放在桌上了呢?如果这样我都不出手的话,岂不是对你不起?”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狡辩不过去了,看情形,吴三桂想必已经猜测到了前因后果,于是索性承认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着,琢磨着如何尽快脱身。
    吴三桂冷笑一声:“最毒妇人心,你方才是不是还在劝说多尔衮如何生擒我吴三桂,威逼利诱让我投靠你们大清?可惜你的如意算盘多半要白打了,我是不会落入你们手里的,更别说指望我做叛国投敌的汉奸!”
    呵,还真被你小子说中了,你以后还不是果真做了遗臭万年的汉奸?而且还大名鼎鼎呢!听着他现在的义正词严,我边联想着边好笑,情绪也少许缓和了一些“莫非吴军门要凭借着挟持我这个小小的奸细就可以逃出险境,回到宁远继续做你的总兵吗?要知道现在整个锦州城都已经落入了大清军队的控制之下,更何况还有多尔衮这样精明的统帅,他身陷逆境尚能从容翻身,又怎么放过你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呢?我们还等着接收宁远呢。”
    吴三桂不但不怒,反而轻声笑了起来:“奸细?也许在几个时辰前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奸细,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我想我应该叫你一声‘夫人’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多尔衮的那房朝鲜小妾,难怪你姓李,看来这是你唯一没有欺骗我的地方。”
    我闻言微微一怔,惊讶吴三桂居然狡黠到这个地步,居然可以如此准确地猜测出我的身份,还有就是他的消息灵通,知己知彼,连敌国亲王的一房小妾的姓氏,出身籍贯都知道,可谓明察秋毫,不过他肯定不知道我不叫“李贞儿”而叫“李熙贞”的吧,毕竟在这个男人统治一切的古代,女人们的闺名除了家人之外很少有人知晓。
    “将军还真是太善于想象了,就凭我的一个姓氏就猜我是多尔衮的朝鲜小妾,未免主观臆断了吧?”我当然要狡辩,不然的话他真的有可能拿我来要挟多尔衮的。
    “我身为边陲重镇的总兵,长年与你们大清对峙,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怠慢,对于敌人的内部情形,甚至发生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都要悉数掌握,你既然一口一个‘多尔衮’,而不是如一般人尊称他的封号,可见你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风闻多尔衮的那个用隆重盛大的规模迎娶过来的朝鲜公主李氏,年方二八,美貌异常,堪称绝色,不但整个满蒙无人能及,就是算是汉人中的花之翘楚,说不定也会黯然失色,所以结合你的容貌和姓氏,我就可以猜得出你是谁了。”
    我默然不语,说实话也是辩无可辩了,吴三桂微微叹息了一声:“其实当时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从多尔衮那常人不易觉察的神色间所透露出的急切和疼惜,就应该猜出一二了,可惜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以为你们真的是有点暧昧关系逃奴罢了,没想到应该说我佩服你们的演技。”
    “事到如今,你下一步要怎么办?你难道以为多尔衮会因为我区区一介女流就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功勋吗?”
    “怎么不会?只要他是真心喜欢你,把你放在他心目中的第一位,没有你他就会觉得生活失去了乐趣的话,他就会很在乎你,和你比起来,那些功勋也微不足道了。”吴三桂的话尽管听起来有点肉麻,不过也符合他“英雄无奈是多情”的性格,同样是推己于人,多尔衮推测他不会忍心看着全家上下惨遭屠戮,他反过来推测多尔衮不舍得心爱的女人在眼前香消玉殒,这两个人的确很有意思,一个相信亲情,一个相信爱情,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这么说,你今天就一定要以我为质,换取你的成功脱身吗?”我有些疲惫地问道。
    “这是一个目的,但是我更希望的是,能够将你带回宁远,或者带回我在京城的府里,”吴三桂说到这里时自嘲着摇了摇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居然也儿女情长起来了,怎么会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但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晃的都是你的影子,你的一颦一笑,你的高傲矜持还有超群胆识,所以即使你是我的敌人,但我仍然希望能够最终得到你的心。”
    完了,这又是一个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的英雄豪杰,破雄关难,破情关难上加难,难道我崔英媛真是受了维纳斯的青睐,连当初那句戏言都如此离谱地一一实现了,发现我到古代这段时间里,宏伟目标,远大理想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各种错综复杂,令人头大的孽债纠葛就迭次纷至了,一个个冤家依次出现了,现在是李,多,吴三个,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冤大头闪亮登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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