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格这话虽然没有直接挑明,然而谁都明白,他是在问多尔衮,究竟准备什么时候正正名,当一个真正的皇帝。
    这件事之前也只有我和多尔衮两人私下底商量过,甚至连阿济格和多铎都不知道,因此阿济格提到这个话题时,多铎立即关注地看着多尔如何回答。
    “呃”多尔衮也不想将这件事对两位兄弟隐瞒,他正准备说说计划时,忽然有太监过来传报:“王爷,范文程等几位内院大学士已经到了园子外头,正等候王爷召见呢。”
    “宣他们几个进来吧,”多尔衮刚刚吩咐完,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叫他们继续在外面等着,我这就过去。”
    “嗻。”
    多尔衮看着太监退去了,喝了口凉茶,站起身来“走,咱们几个带他们到西边的紫光阁逛逛去!”
    多铎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得了吧,我才懒得和那些文绉绉的汉臣们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跟他们讲话实在无趣得紧,哪有在这里乘凉歇息来得惬意?”
    “就是,你和弟妹一道去逛吧,我看你们好像不怕热。我可不行,这天气,多走几步都出一身臭汗,难受死了。”阿济格也一脸不情愿,直接推托道。
    我却是颇感兴趣,因为这“紫光阁”三字。在现代时,几乎每次在[闻联播]里听到某某主席某某总理接待外宾,几乎都离不开“中南海紫光阁”这几个字。也只有七八月份除外,因为按照我党建国以来的传统,夏季炎热时这些国家领导人多数去北戴河避暑度假,就跟清朝时地承德避暑山庄差不多。不过,现在承德还不过是座破落小城而已,距离成为皇家园林还远着呢。
    “那好,你们就在这里继续乘凉。”多尔衮确实也没有希望他们也一道去的意思,毕竟两种格格不入的人凑在一道。实在尴尬而无聊。不去也罢。他侧脸对我说:“熙贞。咱们这就去吧。”
    我总觉得这似乎不太妥当,毕竟这里不比盛京的摄政王府,既然进了燕京,占据了明朝天子的宫殿,那么各种规矩礼仪之类的就要比在辽东时繁琐得多,多尔衮一位实际上的君主,召见大臣。和大臣们议事时有我这个女眷在场,总感觉不大合乎规矩。
    于是我疑惑着问道:“王爷,此时不比先前在军营,这入京之后各种规矩就大了许多,再说他们都是外臣,并非宗室国戚,我出去见他们恐怕”
    “这里并非正殿庙堂,不过是一个供人游完的园子罢了。带你过去又什么不合规矩地?再说这大清地规矩法令都是我制定地。我就是规矩,谁敢说半个‘不’字?作茧自缚才是最大的蠢人。”多尔衮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怎么?你的架子倒也不小嘛。还要我亲自来扶?”
    “嫂子,你就不要推三阻四了,干吗像个汉女一样扭扭捏捏的?”多铎在旁边打趣道。
    我嗔怪地瞟了多铎一眼,只得站起,不过并没有让多尔衮携住我的手,毕竟待会儿要是被外臣们看到,就实在有失严肃了。
    半路上,多尔衮方才对我解释了他的用意,他首先问道:“你大概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一年多来,偶尔也会让你和外面的大臣们见见面呢?”
    我点了点头:“是啊,我确实很奇怪,你难道不怕那些汉臣们以为你是个贪恋美色,放任妇人干政地”刚想把“昏君”两字说出来,可是一想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于是举例说明:“比如放任武则天坐大的唐高宗李治,或者那个每日上朝时都要搂着张贵妃的陈后主?”
    “你还真敢说实话啊,当我是唐太宗那般好肚量不会杀你这个犯颜直谏的魏征吗?竟然把我比作两个昏君!”多尔衮故意作出生气的模样。
    我不禁莞尔一笑,居然不自觉而且极其罕有地发出了娇嗔的声音来:“怎么会呢?王爷向来怜香惜玉,心肠最软不过,疼我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杀我呢?”言毕,虽然天气炎热,我居然能够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要掉落满地了,这女人发嗲声按照自己的听法,确实非同一般地难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多尔衮用不敢置信,大出意外地表情看着我,愣了片刻“想不到,想不到我的熙贞居然也会撒娇,也有这般妩媚妖娆的时候,真是”他地口才只限于庙堂之上,男人之间的政治斗争或者驾驭臣下之时的恩威并重,要说对女人的甜言蜜语,那可就大大地为难他了。果不其然,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而不得不中断了。
    “啊,想不到想不到啊,堂堂的摄政王也有嘴笨舌拙的时候,真是”我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多尔衮方才说话时的语气,把多尔衮逗得展颜而笑:
    “哈哈哈算了,我服你啦!你嘴巴上说着‘惶恐’、‘规矩’之类的词儿,实际上这天底下像你胆子这么大,敢于把我比作昏君还能嘲笑得我憋不出话来的,恐怕除了你就没别人了。我真是担心啊,有你这样的额娘言传身教,将来东还不得胆大娇纵到无人敢娶,找不到夫家的地步?”
    “嘁,你当人人都喜欢三从四德,举止贤淑的女子啊?我的东将来嫁出去,可不是准备受男人的气,被男人随便欺负的,身为你的女儿,就必须有股别的女人没有的英气和胆识,哪能当个唯唯诺诺的普通妇人?”
    尽管我嘴上很硬,然而被多尔衮这么一提醒,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看东小小年纪就和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了“野蛮女友”、“河东狮子”?这天之骄女地教育工作若是没有做好,将来成了高阳公主,安乐公主那样的反面典型,可算是把我李熙贞的脸面给丢尽啦!
    “好啦,算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告饶了还不行?”多尔衮经我这一番戏虐,心情格外愉快。连笑容也是明净而焕然的。就像辛弃疾的一句词“雪里温柔。水边明秀”气色也好了很多“你就是有本事让我很快轻松起来,看来没你还真不成。对了,接着前面的话讲,虽然历代明君们并不赞同让女人涉及政事,那是因为他们遇到的女人都是无学无才。或者野心勃勃之辈,这样的女人当然不能放任,否则雌鸡司晨,外戚乱政,
    亡。
    可是并非所有地女人都不可使其干政,历代以来虽然出了吕后、贾后、武则天这类几乎颠覆基业地女主,然而却也出了班婕妤、长孙皇后、辽国萧太后这样地贤能妇人。她们各有千秋,各有建树。可以说是君主们最好的贤内助。或者是治国能才,既然她们有这样的才能,为何不善加利用。给她们发挥的机会呢?”
    我这一次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毕竟我还没有沾沾自喜,到了没有自知之明的程度,自己的半斤八两还是可以掂量清楚地。我非常赧涩地谦辞道:“这话未免过于溢美了,我哪有那么厉害?能够及得上她们一半,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多尔衮停住脚步,面对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信任:“谁说你就不如她们呢?只不过你暂时还没有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罢了,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没有,我很相信我的判断力。眼下百废待兴,进关伊始,政务极其繁杂,尤其再过两三个月又要有非同寻常的大战事,届时要是我仍然军政两头忙,还不得累趴下?虽然那几位大学士的确是能臣干吏,可以帮我分担很多政务,然而批折子的事,怎么能假他们之手?所以你要逐渐接触这类事宜,相信以你的能力加上耳熏目然,应该可以很快适应熟谙地。”
    面对多尔衮准备放手给我地重担,我只觉得自己肩膀单薄得难以承担起来“王爷对我如此信任,反而令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一旦有个疏失,辜负了王爷的厚望”
    “咳,既然我能够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么你又为何不能相信自己地能力呢?无论什么事情,不要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到,而是要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最好。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犹豫推托了!”多尔衮神色坚定地勉励着我,顺带着按照往日里对兄弟或者得力部下们表示信任和鼓励的方式,习惯性地伸出手来,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眼见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好责无旁贷了,更何况多尔衮在言谈举止上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领袖魅力,可以令本来心里没底的人平添出许多豪气自信来,于是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听命就是了,保证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啦,跟我还像那些臣子似的,冠冕堂皇,信誓旦旦的,这不就显得生分了吗?”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园子门口,只见范文程,洪承畴,刚林,还有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孔,不过我见过他,他就是新进的内院大学士[相当于后来的军机大臣]。一眼看到我站在多尔衮的身侧,着实吃了一惊,但又很快恢复了恭谨的神色。
    我心中好笑:大概作为前明汉臣,饱读圣贤诗书、资治通鉴,冯肯定认为多尔衮的这种举动实在不是一个英明圣君所应有的,只有贪恋女色的昏君才这般作为,就譬如我先前举的那些个例子一样。况且他先前的主子崇祯皇帝就是个勤于政务,严于律己的人,肯定不会携着妃嫔女眷来召见大臣,所以就难怪他大吃一惊了。
    四位大臣见到我们,立即下跪行礼。进京后没多久,善于派马屁的刚林很快又增添了众臣们觐见摄政王的仪注,改以前的单膝跪地的打千儿为双膝跪地叩首的君臣之礼;甚至连对多尔衮的称呼也由“王爷”改成了“王上”如果听岔了很有可能误解为“皇上”可见这位大学士的用心良苦。不过他作为最有学问的满臣,造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新名词来,也算是清流之中的了。
    给多尔衮叩首之后,他们又转而向我行礼,我连忙抬了抬手:“各位大人不必如此拘礼,这里并非朝堂,大家随意点就是了。”
    “今日天气炎热,虽然有事务相商,然而却不忍让你们陪我一道晒太阳。这样吧,你们随我去西边的紫光阁逛逛吧,也免去了平日奏对时的那般沉闷。”多尔神色霁和地说道。
    几位大学士连忙谢恩不迭,然而我看着他们严严实实穿着朝服,汗流浃背的模样,忽然好笑地想到,也许现在他们的心里正抱怨着:“你要是真的体恤我们,就让我们脱掉一层衣裳吧!”
    在前往紫光阁的路上,倒是绿荫掩映,没有多么毒辣的日光晒在脸上,还可以勉强忍受时下的暑气。多尔衮如同聊家常闲话一般,和蔼地询问着几位大学士,新政实施之后,近来民间百姓们的反应。
    等他们一一作答之后,多尔衮满意地说道:“先前闯贼暴戾百姓,痛恨我大清。如今新政实行下去,寻常小民也就自然悦服了。”
    冯立即送上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马屁:“王上所颁新政要比明朝时开明许多,与民为善,免钱粮、撤三饷、严禁贿赂,这些都是令人诚心归服之处啊。”
    多尔衮倒是没有吃他这一套,没有显示出一般人听到奉迎之词时的沾沾自喜,他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淡淡地说了一声:“善与不善,惟天可表。”
    接着对冯和洪承畴这两个前明重臣们说道:“崇祯之亡,乃是历年积弊、无从挽回,就算有良臣辅弼,却终究回天无力啊!”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洪承畴脸上停了停,后者收敛神色,恭敬地低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毕竟洪承畴对于多尔衮始终有种诚惶诚恐的态度,所以小心翼翼些也是正常的。
    “崇祯皇帝也是并非是昏庸君主,只不过武将虚功冒赏,文官贪赃枉法,所以才把天下失了。”说到这里时,多尔衮顿了顿语气,侧脸向我问道:“还记得原来咱们在盛京的时候,令细作搜寻了大明的每一期邸报,后来又为何不看了呢?”
    我略一回忆,然后回答道:“是啊,一点也没忘,当时王爷就说:‘臣下们在奏折里蒙骗皇帝,皇帝又在圣旨里欺骗臣下,而有实权的中官[监]则对下假传圣旨,对上谎报军情,最为可笑。’后来越看不下去,所以索性就不看了。”
    话音刚落,只见洪承畴和冯已经面露羞惭之色了,当然更多的是悲哀,对于这种君臣关系导致最终亡国的悲哀。
    第七卷 夺宫惊变 第十三节 上蒙下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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