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昭看了对方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
    “哎,贺兄你……”
    贺令昭懒得听他胡扯,大步流星朝外走:“走,喝酒去。
    这帮锦衣少年以贺令昭为首,如今见贺令昭朝外走,他们一下全跟着去了。
    积雪皑皑,冬阳璨璨,街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
    出了书肆,沈知韫抱着书步履不停朝前走,红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走了好一会儿,沈知韫的脚步才慢下来,红蔻气喘吁吁问:“小姐,贺二公子没认出您吧?”
    先前红蔻一直在看街上的热闹,等她看见时,贺令昭一行人已经到书肆门口了,她想提醒也来不及了。
    “没有,他眼睛被糊住了。”沈知韫紧紧抿着唇角。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如今成婚在即,若她家小姐女扮男装出门玩儿,被贺令昭撞个正着,那会落下口舌的。红蔻庆幸完之后,才发现沈知韫脸色不对劲儿。
    “小姐,怎么了?”红蔻问。
    沈知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没事,回府吧。”
    她们二人回去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知韫撩开挡风毡帘进去,就见她的侍女青芷跪在地上,沈二夫人徐元桢正冷着脸坐在主座上。
    “婶娘。”沈知韫低低叫了声。
    徐元桢坐在主座上,看着沈知韫低眉敛目的模样时,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过来。”
    沈知韫依言上前,正欲认错时,却被徐元桢拉住手。
    “你身子刚好,怎么穿这么少就出去了?瞧瞧手都冷成什么样子了?”徐元桢皱眉念叨完沈知韫,又转头说青芷,“行了,别跪了,快去拿手炉来。”
    “是。”青芷站起来,匆匆去了。
    徐元桢拉着沈知韫坐下,见她带了几本书回来,便问:“又去书肆了?”
    “嗯。”沈知韫靠过去,乖乖认错,“婶娘,对不起。我就是想去书肆看看,有没有新上的画册游记。”
    “你想去书肆,婶娘不拦你,可你该穿厚些才是。这个时节,最容易染风寒了,而且你的身子又才刚好……”徐元桢揽着沈知韫,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沈知韫双亲早亡,这些年,是徐元桢疼她护她,弥补了她母亲的位置。
    徐元桢念叨的这些话,沈知韫听了很多遍,但她完全不觉得腻,也不觉得不耐烦。待徐元桢说完之后,她全都乖巧应下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徐元桢便离开了。
    出了沈知韫的院子,徐元桢的陪房面露担忧:“夫人,成婚在即,小姐还这般频繁出门,会不会有些不大好?”
    徐元桢膝下只有三子,所以对沈知韫这个幼失怙恃的侄女便格外疼爱。沈知韫时常女扮男装偷溜出去玩,徐元桢都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
    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刚才沈知韫说,她明日还要出门,陪房不免有些担心。
    徐元桢却冷哼一声:“他贺令昭成日招摇过市,我们阿韫去趟书肆就不妥了?”
    陪房:“……”
    这桩婚事,徐元桢也不愿意,可是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嫁给那样一个纨绔,已是十分委屈阿韫了。这会儿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徐元桢拂开枯枝,望着头顶的四角天空,轻声道,“毕竟女子若嫁了人,就要一辈子被困守在后宅里了。”
    陪房嚅动着唇角,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徐元桢回过神来,瞬间又成了沈家那个精明能干的二夫人:“去把人都叫到前院,我今儿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私下编排起主子来了。”
    沈知韫落水染风寒的消息并未外传,知道此事的只有府里人,但外面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显然跟府里人脱不了干系。
    很快,那人就被揪出来了。
    是花草房一个姓冯的妈妈,前日冯妈妈外孙满月,她告假去吃酒,喝醉同人胡诌了几句,结果这事就传出去了。
    青芷道:“夫人很生气,让人打了冯妈妈十个板子,将他们一家老小全撵出去了。”
    冯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原本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如今她一通胡诌,非但诌没了自己的脸面,还连累了全家的差事。
    天子脚下最忌讳下人嗑牙料嘴,他们犯了这个忌讳,日后若想再寻差事,可就难了。
    青芷说完此事后并未离开,沈知韫翻着手中的手,问:“还有事?”
    “听红蔻说,小姐您在书肆遇见贺二公子了?”
    沈知韫嗯了声,目光仍落在书上:“他没认出我。”
    沈知韫看的是《仙游记》。这本书是她随手拿下来的,却不想里面的内容倒是颇为生动有趣。
    屋内暖意袅袅,隐隐有暗香浮动。
    青芷望着沈知韫恬淡的侧颜,从外面回来之后,她就发现,沈知韫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儿。
    青芷斟酌开口:“端午那日情形有些混乱,兼之您这次又是男子装扮,所以贺二公子才一时没能认出您来,小姐您……”
    “什么?”沈知韫抬眸,对上青芷欲言又止的眼神时,这才反应过来。
    沈知韫顿时哭笑不得:“我不是因为贺二没认出我而生气,毕竟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仇向来都是当场报的。”
    “小姐,您对贺二公子做什么了?”青芷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知韫单手撑着下巴,清眸流转间漾开笑意:“他拦我的路,我用书砸了他。”
    “小姐!!!”青芷都吓坏了。
    这马上就成婚了,沈知韫却和贺令昭结了梁子。若成婚那日,贺令昭认出沈知韫,要报仇可如何是好?
    青芷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沈知韫面前团团转:“红蔻也真是的,怎么不劝着小姐您呢?早知道,我该随小姐您一块儿去的。不对,早知道,小姐您今日就不该出门……”
    “我有分寸的,你别担心。”
    “小姐,您这还叫有分寸!”青芷都要哭了,“放眼盛京,哪家小姐敢在成婚前夕,拿书砸未婚夫啊!”
    沈知韫心想,那放眼盛京,哪家公子在成婚前夕,认不出自己未婚妻的?!
    退一万步来说,认不出自己的未婚妻也就算了,竟然还当面吐槽人家,这事搁谁谁能忍得了?!再说了,她不爱钗环粉黛爱看书,碍着他贺令昭什么事了?他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有什么资格说她?
    现在再想,沈知韫觉得,先前那一下砸轻了,当时她该再用点力才是。
    第三章
    关于沈知韫想不开投水自尽,如今正卧病在床的谣言,在第二日,沈知韫携友人神色如常上街之后,才逐渐消散下去。
    但即便如此,沈知韫与贺令昭的婚期将至,坊间议论最多的还是他们二人。
    茶坊雅间的窗未关,外面的谈论声陆续传进来。孟惜墨看了侍女一眼,侍女会意正要去关窗时,却被沈知韫阻止了。
    “关得了一时又关不了一世,随他们说去吧。”
    再说了,端午宴陛下为他们赐婚后,坊间就开始议论了。议论到现在,沈知韫早就听腻了。
    见好友这般豁达,孟惜墨便让侍女下去了,她斟了茶递给沈知韫。
    她们二人素来交好,每次见面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哪怕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议论,沈知韫与贺令昭的婚事,但孟惜墨却一直绕开了这件事。
    沈知韫自尊心强,且陛下赐婚,已无更改的可能,所以孟惜墨并不想再议论此事让沈知韫觉得难堪。
    可聊着聊着,沈知韫突然心血来潮提议:“惜墨,我们去喝酒吧。”
    雪天最适合围炉煮酒了,但前几日下雪时,沈知韫染了风寒,徐元桢严令禁止她沾酒。但再过八日,她便要成婚了,在成婚之前,沈知韫很想喝一次酒。
    “阿韫既想喝,我自当奉陪。”孟惜墨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这是座茶坊,茶坊自然是不卖酒的。但孟惜墨是这茶坊的东家,她想要酒,底下的人自然会置办妥当。
    没一会儿,雅间里的茶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桌酒菜。
    “尝尝看,孙记新出的梅花酿如何?”
    沈知韫浅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入口香醇,回味悠长,还不错哎。”
    “阿韫喜欢就好。”孟惜墨在一旁落座。
    外面寒风呼啸,但雅间内却是暖意盎然。
    沈知韫与孟惜墨一面聊天,一面推杯换盏,二人好不快活。一壶酒喝的快见底时,沈知韫突然问:“惜墨,你说,盛京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小娘子,想嫁给贺令昭?”
    “什么?”这个问题太突兀了,孟惜墨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那天在书肆听人说,全盛京想嫁给他的小娘子,都能排到拥长门了。若非陛下赐婚,怎么可能轮到我做他夫人?”说到这里时,沈知韫柳眉轻蹙,语气里三分嫌弃七分愠怒,“贺令昭看不上我,他当我能看上他不成?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什么资格能做我沈知韫的夫婿?我沈知韫的夫婿,须得、须得……”
    须得没说完,沈知韫头一歪,已枕在臂弯里睡着了。
    但作为沈知韫闺中密友的孟惜墨,却知道须得后面是什么——
    她们年少慕艾时,曾私下聊过,未来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当时沈知韫说,“我不求他权势富贵,但他须得品行端正,且才华在我之上才成。”
    而贺令昭招猫逗狗,平日招摇过市,虽没干过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但也跟品行端正四个字不沾边。
    至于才华更别说了,全盛京谁不知道,贺令昭是见书愁了,他在太学读书,年年都是倒数第一,从未被人取代过。
    沈知韫才华横溢,却要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她如何肯甘心?!
    但天子赐婚是恩赐,沈知韫没有说不的权利。
    沈知韫性子素来沉稳,平日里不管遇见什么事,她始终都是泰然自若应对,甚至在端午陛下赐婚圣旨下了之后,她也平静接旨谢恩了。
    但熟悉沈知韫的人却都知道,不平静的那一面,沈知韫都是自己默然消化了。
    今日她突然提议要喝酒,孟惜墨便也随了她。毕竟沈知韫独自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偶尔也需要一个放纵发泄的出口。
    青芷进来时,看见沈知韫满身酒气,正趴在桌上沉睡时,顿时被惊到了:“孟小姐,我家小姐这是?”
    “我们许久不见,阿韫多饮了几杯。没事的,茶坊里有一处供我休憩的卧房,先扶阿韫去那里歇息一会儿,待她好些了你们再回府。”
    眼下沈知韫醉成这样,也只能按照孟惜墨所说的了。
    孟惜墨带着她们去了她休憩的房中,待沈知韫安稳躺下之后,孟惜墨放下纱幔,便与青芷她们一道去外间了。
    冬日天黑的早,刚过酉时,天色便越来越暗了。
    青芷探头张望了好几次,才听到纱帐里传来沈知韫的声音:“水。”
    青芷忙斟了温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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