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房如今已经改成沈知韫的画室了,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收进箱子里?了,但贺令昭并未去开箱子,而是径自走?到桌案后,一弯腰将垫桌脚的书抽了出来。
    书甫一拿出来,上面的灰尘便?将贺令昭呛的直咳嗽。
    贺令昭将书抖过一遍,又拿湿帕子擦了一遍,将书翻开之后,才发现?书里?面已经被虫蚁啃掉了不少,现?在?完全不能看了。
    若按贺令昭之前的性子,书既然被虫蚁啃坏了,那便?意味着?老天爷让他今天不用读书,他绝对会以此为借口,立刻扔下?书出门玩儿?。
    但今天,他却唤了康乐来。
    康乐进来看见贺令昭拿着?一本书时,坐在?桌案后,已是十分惊悚了。而让他更惊悚的是,贺令昭竟然还让他去书肆,再替他买一套书回?来。
    康乐下?意识以为,贺令昭又要?拿书垫桌角,不禁劝道:“二公子,这桌案既然坏了,不如换张新的得了。您这成日拿书垫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二夫人?还要?用它来作画呢!”
    “你去买书,安平换桌案,半个时辰之内,谁没办好差事,就去扫一个月的马圈。”
    康乐听到这话,当即不敢再有半分迟疑,忙和安平分头去置办东西了。他们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贺令昭规定的时间内,替贺令昭买了书和置办了新桌案。
    这天夜里?,拿到了新书和用上了新桌案的贺令昭,让康乐给他沏了一壶酽茶,然后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开始挑灯夜读。
    沈知韫本以为,贺令昭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回?来睡觉了,她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先睡了。
    到了天明时分,沈知韫被街上传来的报晓声吵醒后,她睡眼惺忪撩开床幔,却发现?榻上空空如也,连床被子也没有。
    显然贺令昭一晚上都没回?来睡。
    沈知韫先是一愣,旋即想到,贺令昭上次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就闹的府里?人?仰马翻的。她有些不放心,便?披衣提灯往画室的方向走?去。
    此时刚至拂晓,天边隐隐泛起微光。
    沈知韫行到画室门口,先是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她试着?推了一下?,画室的门顿时开了一条缝。
    沈知韫便?推开门进去,在?看见画室内的情形时,沈知韫顿时被吓的脸色煞白。
    第三十七章
    昏暗的书房里静悄悄的, 贺令昭直直坐在桌案后,一根绳子从房梁上垂下来。
    推门看见这?一幕,沈知韫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她差点?尖叫出声, 贺令昭的呼痛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这道呼痛声虽然困倦, 但中?气却很足。
    沈知韫紧紧扶着门框, 又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绳子并未套在贺令昭的脖颈上, 而是系在贺令昭的头发上。
    贺令昭低头打盹的时候,绳子猛地勒住了他的头发, 所?以他才会呼痛。
    沈知韫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恼怒道:“你在做什么?”
    正昏昏欲睡看书的贺令昭,冷不丁听见沈知韫的声音,他睡眼惺忪抬眸, 就见沈知韫披衣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阿蕴,你怎么来了?”贺令昭揉了揉眼睛,下意识起身便?要朝沈知蕴过来,但他刚起身走了一步, 头皮就被扯的生疼。
    贺令昭被迫停下来, 只好?向沈知蕴求救。
    沈知蕴十分想?甩袖走人,但见贺令昭头发被绳子绑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却又狠不下心离开, 最后只得冷着脸过来。
    “晚上读书太困了,我?看书上说, 头悬梁锥刺股,就想?着试一试。”贺令昭小声解释。
    沈知韫拨开贺令昭的头发,看了一眼绑的结结实实的绳子,沉默须臾,只不辨喜怒扔下一句:“你倒是能对自己狠得下心。”
    贺令昭心知沈知韫先前是被吓到?了,他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主意,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卖关?子道:“狠心没用。不过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称赞一个人聪慧,要说他聪明?绝顶了?”
    沈知韫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了他一眼。
    贺令昭煞有其?事解释:“因为书读得多了,人是变聪明?了,但头顶的头发也都掉光了,所?以才叫聪明?绝顶。”
    沈知韫被贺令昭逗笑了,画室的氛围顿时和缓了下来。沈知韫没好?气在贺令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就你歪理多。”
    “这?不是歪理,这?是事实。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吊了半晚上的头发,书没看进去多少,但头皮都快要被拽下来。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进士里,有那么多谢顶的了。”
    沈知韫成功的被贺令昭带跑偏了,她嗔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傻?”
    “那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天?赋不够,只能靠勤奋来凑了。”但他一拿起书就犯困,喝酽茶都不管用,只能试试书上说的头悬梁了。
    沈知韫解开绳子之?后,将手上缠绕的头发递到?贺令昭面?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头发来凑。”
    贺令昭顿时悚然心惊。
    吊一次头发就掉这?么多么?若照这?个架势下去,只怕他书没读好?,头反倒先秃了。
    沈知韫替贺令昭解开绳子之?后,便?拢着衣衫往卧房走。贺令昭这?会儿也无心读书了,他立刻快步追上去,问?沈知韫:“阿韫,你们沈家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个个读书都这?么厉害的?你们真的没有什么秘诀吗?”
    这?个问?题,之?前贺令昭问?过沈知韫一次,当时就被沈知韫怼回来了,这?次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回。
    “自然有。”沈知韫停下来。
    贺令昭立刻欢喜凑上去:“什么秘诀?你也教教我?呗。”
    “因为我?们姓沈。”
    贺令昭:“……”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沈知韫回房之?后,便?径自又回床上躺下了。贺令昭自觉的抱着被子睡在了榻上,刚躺下的那一瞬间?,贺令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又立刻爬起来,看向沈知韫的方向,满脸兴奋问?:“阿韫,你去画室找我?,是在担心我?么?”
    “谁担心你了。”
    “不是担心我?,那你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去画室?”往常这?个时辰,沈知韫还没醒。
    沈知韫瓮声瓮气道:“我?是被街上的报晓声吵醒了。”
    贺令昭心想?:平日这?个时辰,你都没被报晓声吵醒,怎么独独今日就被报晓声吵醒了呢?她肯定是因为担心他才醒来的。
    一念至此,贺令昭像是吃了蜜一样,心里甜滋滋的。
    但他知道沈知韫不会承认,且他听出了沈知韫话里的困意,就识趣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唇角翘起,声色愉悦哦了声,然后体贴道:“时辰还早,那你再睡一会儿。”
    床幔里便?再无声音传来了。
    贺令昭身体很困,但精神却很亢奋,尤其?在发现,沈知韫先前是因为担心他,去画室看他这?一点?之?后,贺令昭的精神更是亢奋到?了极致。
    他趴在榻上望了床幔的方向好?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出门去练了一遍贺家枪。
    待一套枪法?练完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贺令昭甩了甩额头上的汗,又匆促沐浴了一番,然后回房换上襕衫,就精神抖擞的带着安平和康乐出门了。
    沈知韫睡的迷迷糊糊时,隐约感觉有人在床边看她,但她那会儿太困了,眼皮压根就睁不开。而那人站了一会儿之?后,似是说了句什么便?离开了,沈知韫又沉沉睡了过去。
    眼看着快到?去王淑慧那里的时辰了,沈知韫还没醒,青芷便?进来将沈知韫叫醒了。
    沈知韫坐起来时,神色还有几分迷茫。原本她是为了躲贺令昭问?东问?西装睡来着,结果谁曾想?竟然真的又睡了个回笼觉。
    “二夫人,快到?去见侯夫人的时辰了。”青芷提醒道。
    沈知韫下了床,目光不经意扫过榻上时微顿了一下。青芷瞧见了,便?道:“二公子一早就去太学上学了。”
    沈知韫:“!!!”
    贺令昭的精力这?么旺盛的吗?昨晚他一宿都没睡好?,她本以为,今晨他又会像往日那般睡到?日上三竿的。结果他竟然一大早就去太学读书了?这?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但转念一想?,或许贺令昭只是头脑发热所?致,待他这?股兴头过了,或者吃够了读书的苦,到?时候他自然就消停了。
    而此时的贺令昭,正在太学奋力听策论博士讲策论。
    虽然听不听得懂另说,但贺令昭认真听的姿势却摆的很足,以至于这?天?给贺令昭他们授过课的博士私下都聚在一起议论:“贺令昭这?小子今天?居然认真在听老?夫授课了,这?小子肯定又在憋什么坏招!”
    不巧路过的沈怀章正好?听见了后半句。
    上次贺令昭殴打裴方淙那事,沈怀章还心有余悸,一听授课的博士们说这?话,沈怀章当即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贺令昭叫过来。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教,贺令昭已经掏出书,问?沈怀章:“沈司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怀章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便?往贺令昭身后看。
    贺令昭先是一愣,旋即满脸无奈道:“司业,我?这?次真的是来向您请教学问?的。”
    沈怀章并不信这?话,但还是将贺令昭问?的那句话同他解释了。末了沈怀章又引经据典,说了一堆规劝贺令昭的话。
    贺令昭听的一知半解,但还是应了。
    而那帮狐朋狗友们得知此事,纷纷过来打趣贺令昭。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我?们贺兄竟然都开始努力读书了呢?”
    “来,让我?看看,咱们贺兄在看什么?哦,是《论语》啊!那贺兄,这?句‘好?从事而什么失时,可谓智乎?’是什么意思?”有人故意考贺令昭。
    贺令昭这?两天?才刚开始学,他哪里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清楚他这?帮狐朋狗友肚子里没二两墨水,所?以便?信口胡诌了一个释意,将那帮狐朋狗友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不是!贺兄,你是真打算从良了吗?”孔文礼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说好?一起吃喝玩乐到?白头,你却突然读起书!嘤嘤嘤,我?的心好?疼。”
    贺令昭顿时被孔文礼恶心到?了,他当即将一本书扔过去:“滚滚滚!别打扰小爷读书!!!”
    孔文礼等人又取笑了贺令昭一阵,便?直接在窗外开始设起了赌局,赌贺令昭在读书上能坚持多久。
    “我?押一天?。”
    “我?押两天?。”
    “我?押三天?。”
    “我?也押一天?。”
    贺令昭顿时气的直接掀翻了桌子,冲出去骂道:“你们这?群瘪犊子,当小爷我?耳聋是不是?”
    那帮狐朋狗友们顿时跑的飞快,他们一面?跑,一面?还不忘同贺令昭道:“贺兄,我?押了三日,你一定要坚持够三日啊!到?时候赢了钱,我?请你喝酒啊!”
    贺令昭气的额头青筋直迸,拳头握的咔嚓直响。
    但先前他抄过太学学规,学规里有一条,不得殴打同窗的规矩,他这?才忍住没动手。
    认真听了一整日的天?书,贺令昭觉得比练一天?的枪都累。到?了下学时,贺令昭脑子里嗡嗡的全都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再加上昨晚一宿没睡好?,这?会儿贺令昭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他恹恹趴在马背上,康乐在前面?牵着马。
    从小到?大,贺令昭从没吃过什么苦,如今骤然这?般辛苦,贺令昭就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他明?明?很认真的听了,也头悬梁的读书了,但他娘的他就是一句也听不懂,他有什么办法?!!!
    而且读书真他娘的太累了,比他练一天?的枪都累!!!
    贺令昭头疼欲裂回了定北侯府,想?着要不去旁敲侧击问?问?沈知韫,她想?嫁之?人的条件能不能再宽松一点?,他命里跟读书犯冲啊!
    结果走到?房门口,正要掀帘子进去时,就听沈知韫主仆三人在房中?说话,隐约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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