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昏暗的殿阁里,门窗紧闭,皇甫敬躺在龙床上,一点一点任由生命消逝,却无法阻止。他十八岁继位,然后一直南征北讨平定天下,日夜操劳政事,虽不至于开创什么太平盛世,也自认为做到了让百姓安乐生活富足。
    然而,在教育几个皇子方面,他却是失败的,如今这副惨状就是最好的写照。皇甫敬怎么也想不到,智儿居然联合皇后在他饭食中下毒,自己心心念念栽培的儿子啊!
    微不可闻的足音在耳边响起,他陡然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出声呼喊,现在随便一个普通的莽夫都可以杀死了,更何况是这样的高手?
    “父皇……”
    一声低低的呼唤让他提起的心重又放了下来,想要坐起来说话,却再度体认自己无法动弹的现实。
    “朕就知道你会回来。”
    皇甫敬颇为欣慰地道,这几个儿子里,也只有这个小儿子没有白疼他。
    “儿臣来晚了……”
    皇甫悠静静地站在床边,即便是在黑暗里,他仍将那张发青的脸看的清清楚楚,本来英挺威武的大业皇帝,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变得形销骨立。
    “你大皇兄和二皇兄都在惦记朕的江山,千方百计算计着……如今朕自知活不长了,这份基业偏偏不给那两个逆子。”
    皇甫敬大喘了一口气说道,这江山他说要传给谁那才是谁的,不择手段去抢就是不行。
    皇甫悠沉默了,他想替二皇兄辩解,想告诉父皇这个哥哥受了多少委屈,可也知道就算说出来,父皇也不会改变初衷。
    “金銮殿高悬的牌匾后面有朕拟好的密旨,等朕死后你就把这道密旨取出来吧!”
    至于上面写着什么,相信不用他言明,这个聪明的小儿子也能猜得到。这样一来,他就算是死也能够瞑目了。
    “父皇……”
    皇甫悠没有立刻出言拒绝,这个要求算是父皇临死前的心愿,虽然自己并不打算这么做,还是想要他走的安心一点儿。
    “至于明妃和宓儿,我倒不担心她们,明家可以保护她们周全。倒是你,对那两个逆子不要太过心软,否则到时候一定会吃亏……”
    皇甫敬将一切交代完毕,终于放下心中大石,脸色比先前又难看不少,剧痛再一次袭来时,他预料到自己恐怕再也无法醒来。
    夜色转浓,不知何时炸起几道闷雷,紧接着便是一场暴雨。狂风吹打着窗扇嘎吱嘎吱作响,皇甫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他伸出食指试图将那皱着的眉舒展开来,指尖却传来冰凉的感觉。
    “父皇,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我发过誓……要一辈子跟随二皇兄。”
    明明知道逝去的人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皇甫悠仍旧不停地道歉,他从来都不想和人争什么,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到处是肃穆的白,酒楼青楼赌坊,但凡是同娱乐有关,全都停业一个月……
    清和公主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刚赶到京城,就听闻皇上驾崩的噩耗,她脑子有些发昏,半晌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回宫。至少要在下葬之前,见父皇一面。
    尚未到皇宫门口,就被一群黑衣人围住,云一戒慎地盯着那些人,缓缓地抽出长剑。
    “外公让你们来的么?”
    清和公主叹了口气,示意身后的云一放松,那些人衣服上的标记虽然不明显,却足以让她认出来。
    “是,这是太师的吩咐,公主现在最好不要回宫。”
    领头的黑衣人恭敬地道,不过却没有丝毫放她走的意思。
    “母妃是不是也离宫了?”
    放松身子靠在云一身上,连日赶路再加上心神受创,她只觉得疲惫不堪。
    “早在月前,明妃就已回家探亲的名义回到了太师府。”
    黑衣人没有任何犹豫地回道,显然是事前有人交代,让他对清和公主知无不言。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在二皇兄那儿住几天……”
    出乎那些黑衣人和云一预料,一向任性的清和公主并没有执意要回皇宫,事实上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拦阻的准备。
    “你们当真以为我傻么?回去告诉母妃,不必为我担心。”
    清和公主再次语出惊人,虽然看上去依旧天真,但眼神却不复从前单纯,隐隐竟透出皇家的威仪。她苦笑着摇头,皇家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干净如白纸?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刻意忽视罢了。一旦认真起来,某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必须摊在太阳光下不是么?
    “是。”
    那些黑衣人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清和公主面前,因为他们发现此刻站立于面前的女子,是真真正正的大业公主。
    “走吧!”
    看着还呆立不动的云一,清和公主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嗯。”
    这还是第一次,她没有用命令的语气或者大吼大叫,云一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个清和公主好像是假的,而之前那个单蠢的公主才是真的。
    “我早该想到,二皇兄不会无缘无故让我回来……”
    走在路上,她低头自语道,那双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点点慧黠和忧愁,却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你,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云一与她肩并肩走着,沉默良久突兀地开口道,说完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曾经在他眼中催长夺目的光亮,他希望还能继续看到。
    “嗯,我知道大家对我都是很好。”
    清和公主突然露出一抹开朗的笑容,就算以前对她不好的,也都变成了好的……
    “四哥,我想去看父皇,我想他了……”
    这是清和公主见到皇甫悠的第一句话,说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然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无声无息的,却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宓儿,现在皇宫里的禁卫军都换成了大皇兄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也没有办法带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去,如果“单纯”只靠皇甫智一个人的话。
    “四哥,或许你可以动用某些力量。”
    清和公主也懒得和他绕弯子,直接了当地道,依着父皇对四皇兄的宠爱程度,怎么可能真的让他置身于权力之外?
    “宓儿?”这真的是宓儿?
    皇甫悠有些傻眼,眼前这个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女子,真的是他朝夕相处的妹妹么?那个天真活泼,总是喜欢撒娇耍赖的宓儿?
    “我刚刚也被吓了一跳。”
    见皇甫悠的目光投向他,云一面无表情地道,所有人都被她“骗”了。也不能说骗,应该说是大智若愚才对。
    原来,这位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如果让二皇兄和二嫂知道,你就惨了……”
    想到那两个人知道自己被“骗”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皇甫悠不由为皇妹担心起来。
    “三天后就要下葬,在这之前我一定要再见父皇一面。”
    将话题重新拉回最初,清和公主语气坚定地道,就算有危险,她也一定要去。
    “怕了你了,我来安排。”
    皇甫悠无奈地道,还是觉得以前的皇妹比较可爱,不过宓儿现在的样子才像是留着皇甫皇族的血液。
    “我就知道四哥对我最好了。”
    清和公主下意识地道,双手照旧抱着皇甫悠胳膊摇晃。
    “乖……”
    非常自然地拍拍她脑袋,皇甫悠语带宠溺地道。事实证明,聪明加上耍赖,清和公主比之前更加“无敌”。
    有谁知道,通往放置石棺的冰室,其实是有密道的?此刻皇甫悠和皇甫宓两兄妹正猫着腰走在不算长的密道内。
    “宓儿,你一直这么生活,不觉得累么?”
    走了半晌,皇甫悠终于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好奇地道。
    “其实,你们平时所看到的我,大部分都是真实的,我只是尽量使自己的生活变得简单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被所有人宠着……
    清和公主微笑着道,就算一时气愤难平要自杀,也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事实上她是真的任性,凡事只挑喜欢的去做。
    “父皇他,其实是被大皇兄毒死的……”
    皇甫悠犹豫了一下说出事实的真相,如果是以前的皇妹,他会千方百计隐瞒以免她知道了伤心,可现在突然觉得告诉她也没所谓。
    “哦。”
    清和公主平静地道,右手在酸软的腰际揉捏了两下,这密道到底还有多长啊?
    “难道你不认为应该为父皇报仇么?大皇兄居然做出天理不容的事……”
    皇甫悠反倒激动起来,这也是他的心结,只要一想起来他就夜不能寐。
    “就算我杀了大皇兄,父皇也活不过来了,但我也不会阻止别人去杀他……”
    早在她生在帝王家,这种命运就是注定了的,谁也无法改变。
    这种近乎诡异的论调,却让皇甫悠忽然之间大彻大悟……怪不得她会喜欢二皇兄和无言,从某些方面来说,皇妹和他们有些相同的冷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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