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的时候,沉沉眼眸掀开的刹那间,秦桢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随着她?的起身,盖在肩颈上的布衾落下?。
    昏暗的烛火斜斜地划破薄雾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身上,她?看见了萦绕在沈聿白周身的落寞,甚至夹杂着些许不注意看就会错过的无?助。
    眼眸对上的瞬间,秦桢还看见那双泛着散不开的深沉的清冽眼眸中陡然涌上的沸腾,掀开了弥漫于眸前的沉沉雾气,欣幸悄然而?至,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抵过悬挂天际的明月。
    窗棂外?的夜已深,沈聿白好似坐在这儿许久,就连他身后桌案上的菜肴也不再冒起热气。
    一时之间,秦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聿白。
    “可有哪里不舒服?”
    久未开口的嗓音喑哑焦急,沉沉地在屋内响起。
    秦桢掠过他略显无?措想?要搀扶她?起身又陡然停下?的指尖,无?声地摇了摇头。
    凝着她?略显低沉的眸色,沈聿白神色明显顿了下?,沉闷的气息自高?处落下?,一层一层地压向他。
    她?都想?起来了。
    沈聿白捻过微微颤抖的指尖,眸中闪过捕捉不住的慌乱,沉默须臾,他艰难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把晚膳热一下?给你送来。”
    “我不想?吃。”秦桢叫住他。
    欣长的背影倏然怔在原地,寂寥的晚风拂过他的身影,衬得?那道身影愈发的落寞。
    秦桢掀开落下?的布衾,顶着昏暗的烛火下?榻,眼眸垂下?寻着鞋履的刹那间,她?看见了略显眼熟的白玉发簪,发簪的成?色和打磨工艺都算不上多好,可却是她?初初开始雕刻玉石时的作品。
    离开宣晖园时,她?并没有带走。
    前几日过于慌乱,秦桢并没有看清他头上的玉簪,后来失去了记忆更是忘了玉簪的来源,脚下?鞋履被套上的时候她?倏然回过神来,神色定?定?地凝着他掀起望向自己的眼眸须臾,道:“我想?出去走走。”
    “嗯。”沈聿白指尖略显眷恋地松开她?的脚踝,起身让了路,看着她?经?过自己的身旁,想?要陪她?一同出去,又不知该以什么?理由跟在她?的身旁。
    “沈聿白,你不去吗?”
    散着淡淡温柔的嗓音驭着微风吹来,沈聿白倏地侧眸看向踏过门槛后转身看向自己的秦桢,那双闪烁着满天星辰的眼眸泛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他嗓音紧了紧,“去。”
    秦桢转过身,先行离去。
    高?空明月洒落,静谧的院落很亮,与清晨朝阳将将升起时相似又不似,明月带来的光亮是柔和的。
    推开院落竹木制成?的门扉,踏过被薄雾浸湿的小路,秦桢瞧见了静静待着的巨石,是苏醒那晚,沈聿白带她?来赏月的地方。
    秦桢走过去,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现下?的明月已经?不像中秋那日圆润,耳畔回响着不疾不徐朝她?走来的脚步声,嘴角浅浅弯起,看向来人:“如果你当时和我说,我们是夫妻,我也会信的。”
    苏醒的那日起,秦桢就没有怀疑过沈聿白的话。
    不是莫名其妙的信任,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实在是令人熟悉,熟悉到丧失记忆甚至失明的自己都忍不住去相信他的话。
    是以如果当日,亦或是今日,沈聿白趁人之危地告诉她?,他们是夫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信下?。
    那时她?的记忆是圆是扁,都全由他来撰写捏造。
    “杜撰而?来的美梦,一戳就会破掉。”沈聿白抬手拂去巨石上凝结的水光,听出她?言语中的温和,紧绷的心?弦也松懈了几分?,他深邃的眼眸中划过难以言语的淡笑,“骗人骗己而?已,也只会在你我之间横起更加难以跨越的长河。”
    记忆总有恢复的一日,等?待她?彻底苏醒过来的时候,只会将他推得?更加远。
    沈聿白不想?看到这一幕。
    更何况感情是争取来的,不是骗来的。
    秦桢闻言呼吸微凝,继而?眼眸扬起一道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其实她?大?抵猜到,以沈聿白的性子,他也不屑于这么?去做。
    仰头望着明月须臾秦桢侧眸瞥了眼视线始终凝着自己的沈聿白,又望向明月,慢条斯理地道:“成?亲的那三年中我曾经?想?过,要是每日都是除夕夜,那该有多好。”
    闻言,沈聿白眸色一暗,听明白了她?的话。
    他们曾有夫妻之名的三年,仅有除夕夜那日,他会带着卷宗早早地回到宣晖园主院,和她?一起守岁。
    “守岁时你都是捧着卷宗看到天明,可我还是觉得?那一日无?比的美好。”秦桢脑海中闪过宣晖园除夕夜满园烛火,宛若天明的卧阁中静悄悄的。
    沈聿白捧着卷宗查阅,而?她?也坐在另一边翻阅书册,匣笼中烧得?炙热的炭火偶尔爆开,除此之外?别无?声音。
    可对彼时的秦桢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时光,也是晨漏流逝最快的一晚。
    沈聿白喉间微涩,清冽的眼眸被捉不住的慌覆盖,想?和她?说之前不会再这样,万千言语掠过思绪,最终溢过唇边的只有漫上心?头的后悔与抱歉,“是我错了。”
    “也不尽然。”秦桢微微摇头,神思清明地剖析着:“若真的要说起来,下?药一事你我都是受害者,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扪心?自问,我若是被亲近的人下?了药,也不会去原谅或是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这是影响一辈子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是关系甚密的表兄妹。
    不解也好,失望也罢,都会悄然而?至。
    这道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汹涌河流,早已无?声地道尽了他们往后的日子,只是秦桢没有猜到会是这么?痛苦。
    “比起你的不信任,伤我最深的,其实是你后来的所作所为。”说罢秦桢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眸,尘封记忆涌上的瞬间也带来了她?不想?溢出眸底的水光,“那时的我不奢望你会喜欢我,想?着就这么?陪在你身边也是愿意的,可是沈聿白,我真的好痛。”
    三载间阵阵痛意袭来,几乎要将她?的脊骨压弯,淹没她?。
    凝着她?微红的眼眶,汹涌流下?的泪水滴落入沈聿白的心?中,烫得?他薄唇紧抿,抬手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她?眼角的泪水,无?声地张了张嘴,嘴拙得?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才能拂去她?内心?的难过,只是一声又一声地说着对不起,是他错了。
    秦桢没有侧头躲开他的动?作,只是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歉意,眼眸中泪水愈发得?汹涌,尘封在眼眸深处的水光都要被他的言语勾尽了。
    手腕被擒住狠狠地甩上他的脸上,随之而?来清脆声响惊醒了眸前尽是雾气的秦桢,眼泪瞬间止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沈聿白,明亮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折射着月光的脸颊倏然涌起深深的红晕。
    被滚烫掌心?握住的手腕忽而?微动?,她?猛地回过神来,费了些许力气方才止住他欲要扬起的掌心?。
    秦桢抽回手,嗓音颤颤地呵斥:“你疯了!”
    沈聿白紧抿的薄唇扬起淡淡的笑容,道:“如果这样能够消去一点你心?中的难受,也是可以的。”
    闻言,秦桢张了张嘴,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笑了。
    像是被气笑的,又像是无?奈导致的笑。
    “沈聿白,你就是个疯子。”
    第79章
    笑罢,沉沉压在心中的重担也伴随着笑声消散于清风明月之中。
    山间夜晚凉风习习。
    凉风掀起袖摆钻过肌肤,吹拂而过阵阵渗人的凉意,秦桢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回院子,身后欣长的身影折射而来,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侧,与?她的影子一前一后地摇曳,时而交织重叠,时而相隔两人的距离。
    她垂眸无声地凝着那道影子多时,精致上挑的眼眸布满了倾洒而过的笑意余晖,一双眼眸在黑夜之中异常清澈透亮。
    秦桢的意识很清醒,清醒地面对着记忆回笼后破土而出的情愫,或许从沈聿白策马而来的那时起,她就没有在想过再抗拒汹涌袭来的情谊。
    屋堂内桌案上的清粥小菜都已经凉了?。
    秦桢的视线掠过不曾有人动过的清粥小菜,回眸望了?眼踏过门槛走入的沈聿白,借着清亮的月光,方才看到他眼下的不正常的血丝,以?及一瞬即逝的困倦。
    她抿了?抿唇,道:“今夜你在榻上歇息。”
    山间小院中的床榻仅有两张,他们俩住到这儿来后,除了?最?初那日?沈聿白伤势严重躺在榻上外的每一晚,都是着衣倚靠着床榻朽木随意眯上一夜。
    秦桢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如今神思清明半缕睡意全无。
    月色透过窗棂随意撒入,静静地流连于她的脸庞,沈聿白借着皎洁月光凝视她须臾,眸光专注得?如同对待丢失多年?的珍宝,道:“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躺下歇息一会儿,天也要大亮了?,我坐一会儿就行。”
    “我不想睡。”秦桢道,“适才睡了?很久现下没有睡意,你这些时日?都没有休息好,明日?——”
    她顿了?顿,没有说破。
    经过今日?一事,秦桢发现她要比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他,都不用多加揣测,就知晓他为什?么?会说出他们是和离夫妻的事情。
    他们要下山了?。
    见他还是没有动作?的身影,秦桢知晓他大有不会退让的意思,沉吟须臾垂下眼眸坐到床榻边缘,昏暗烛火下,渐渐润起的耳垂荡着深浅不一的绯色。
    她道:“你歇下,我和你前几?日?相似歇上一会儿就行。”
    闻言,沈聿白深邃清冽的瞳孔颤动,呼吸窒了?几?息,生怕呼吸声太响穿破了?来之不易的幻境。
    他以?为,记忆苏醒后的秦桢是不愿和自己共处一室的。
    如今的一切都像是场令人沉浸其中的梦,可这就算是梦,沈聿白也甘之如饴。
    熄灭烛火的小屋内只?剩下倾落的明月,秦桢的双眸显得?愈发澄亮,犹如盛放耀眼星辰般熠熠生辉,她静静地望着落在窗棂上的皎洁月色,耳畔回响着不轻不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一瞬的心情。
    是释然,或是承认尘封内心情愫破土而出,亦或是两者皆有,她说不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眼眸阖上之时,飘忽不定的思绪中闪过四个字。
    顺其自然。
    耳畔的呼吸声绵密悠长,静躺榻上多时的沈聿白掀开眼眸,眸底清冽明亮半分?睡意都没有,听着徐徐拂来的呼吸声,他侧身仰头凝着女子侧颜须时,微探出的指尖在即将触摸到她脸颊的时候,停了?下来。
    停顿空中少顷,沈聿白默默地收回手。
    他动作?落轻,小心翼翼地翻身下榻,弯身抱起已然进入睡梦的秦桢挪入床榻中,又取来布衾盖在她的身上,独自坐在她适才的位置上,眸光定定地凝着女子的恬静容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梦境。
    秦桢醒来时,朝阳已经扬起斜斜垂挂。
    笼罩着她布衾暖洋洋的,好似落在身上多时,就连倚靠着床榻过后的疲惫感也没有半分?。
    身旁是空着的,沈聿白不知去了?哪儿。
    听到院中传来的声响时,思绪尚未清明的秦桢霎时间睁大眼眸。
    好似听到了?闻夕的声音。
    秦桢掀开布衾下榻,随意地穿上鞋履小跑出去,还未看清院中的光景,眼前就闪过一道黑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来人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倏然落下的泪水浸湿了?衣襟。
    “姑娘可有哪里受伤?接连几?日?都寻不到姑娘的身影,吓死我!”
    她身影微动,搂着腰身的手又紧了?一分?。
    跟了?秦桢之后,闻夕就没有哭过了?,松开搂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上下打?量着自家姑娘,睨见她额间留下的伤疤时,眼泪就跟潺潺流水似地滑下,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伤疤边缘,哽咽着问?:“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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