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吞噬一切。
    于死寂中,夜寒君注视着沙漠女巫遍布血污的面庞,轻声笑道:
    “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穿刺之苦,就连正常入睡都是奢望。”
    “即便如此,你还是不声不响,独自承受痛苦。”
    “你对外界已经不抱期望,一心只想自渡?”
    “可是凭你自己……可能吗?”
    唰——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射过来,不带有丝毫的感情。
    沙漠女巫睁开了眼!
    她直勾勾盯住夜寒君,眸光犹如定格的光束,任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没有眨过一次眼、变换过一次角度。
    “好漂亮的瞳孔,好坚定的眼神,可惜了。”
    沙漠女巫的瞳孔非常非常漂亮,眼球看起来圆圆的,瞳仁却细而窄,呈现细针状。
    在相关的知识体系中,这就是「蛇瞳」,两者是一个概念。
    可惜,这双眼睛本该是金黄色的,冰冷而又高傲,先天凌驾于普通生灵之上。
    夜寒君现在看到的,却是一双发灰发暗的眼睛。
    像是被一层灰尘蒙住,又像是干涸的河水,没有明亮的光泽,有的只剩浑浊。
    “哗啦啦——”
    沙漠女巫缓缓坐起身体,肩膀倚靠墙壁。
    简单的一个动作,因为拉扯到胸部的贯穿伤,新的血液流淌而出。
    她的呼吸骤然沉重,但她没有尖叫嘶吼。
    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折射出来的,是与瘦弱身材完全不符的沉默和坚强。
    夜寒君神色如常。
    仿若未觉,投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冷漠之意越发厚重。
    甚至,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便能触碰黑色的金属栏杆。
    沙漠女巫的眼睛微微眯起。
    一根环节状的黑色蝎尾,忽然从阴影中竖起。
    犹如即将扑食的致命毒蛇,尖端的玫红色尾针对准夜寒君,警惕戒备之色显而昭彰。
    “冷静一点,不要做傻事。”
    夜寒君轻笑,自然而然抬起右手。
    小拇指按住人中,大拇指抵住下巴,另三指仿若拨弄琴弦,互相组成一个怪异的姿势。
    “你……应该没有退化到,连血脉传承的语言都无法听懂吧?”
    “哗啦啦!!”
    铁链剧烈摇晃,沙漠女巫的躯体突然颤栗起来,背后的尾针失去控制,啪嗒一下坠落在地。
    “这不可能!”
    “一介人类,为什么会我巫族的语言?!”
    沙漠女巫很久没有这么惊讶了。
    她仰着脖子,浑浊的蛇瞳倏地瞪大,不敢置信看着夜寒君。
    “在这個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夜寒君手指继续拨动,嘴里发出的声音沙哑而又怪异,像是猪鸭牛各种动物混合在一起的合唱。
    这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那几种耳熟能详、流传较广的异族语言。
    甚至于,这不是普通巫族能够掌握的语言,追溯血脉的源头,回忆种族的起源……
    ……这是古巫之语!
    ——夜寒君的发音,比沙漠女巫更加古老、更加纯正!
    “这不可能!”
    沙漠女巫孱弱的身体剧烈起伏。
    周身不断有米粒大小的黄沙,似无法控制一般,胡乱飞舞、胡乱盘旋。
    “冷静!”夜寒君以古巫之语呵斥,“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就把看守者吸引过来。”
    “……”沙漠女巫四肢一僵,先前的漠然之色早就消失殆尽。
    用了十几秒钟,她才慢慢放松下来,黯淡的双眼中,一抹惊人的光亮升腾而起。
    “你,到底是人类,还是巫族?”
    “老不死的巫族,伪装成人类,然后混进人类社会?”
    夜寒君微微颔首,“倒是不错的想法,天马行空。”
    “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并非巫族,而是最正统的人族。”
    沙漠女巫低垂着额头,不敢直视夜寒君的双眼,语气中掺杂着无法言喻的躁动:
    “那伱怎么能以人类之躯,说出古老的巫族通用语?”
    “我知道的,人类掌握「权能」,但这不是心灵沟通,也不是那些代替交流的特殊方式。”
    “这种古老而晦涩的巫族语言,很多中小型的巫族部落都失去了传承,我从未见过能说出这种语言的同族,没想到却在这里聆听到……”
    古巫之语,代表起源,代表强盛不衰的血脉。
    沙漠女巫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全部在夜寒君的意料之中。
    他抿嘴一笑,再次拨动手指,以最细节的操作,辅助声音的发出:
    “在我的家族,几乎人人都会巫语。”
    “有一个比较强大的巫族部落,和我们是同盟关系,彼此有过深入交流。”
    顿了顿,重新吸上一口气,夜寒君谈笑自如道:
    “至于发音……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虽然个别权能,能够轻易实现跨越种族的沟通。”
    “但我们凭借的是数以万计的研究报告,以及数以十万计的肌肉练习。”
    “肺部的气流、声带的振动、口腔的开合、舌头的活动……这些如果能剖析到最深处,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超出你的想象。”
    “比较强大的巫族部落……”沙漠女巫目露迷茫,“这对我来说,好遥远,好不真实……”
    “这些暂时不重要。”
    夜寒君话锋一转,凝视她的双眼,逼问道:
    “我问你,你为何沦落至此,监禁在这阴暗狭窄的地方,终日沉默无言?”
    “我……”沙漠女巫低头看着被洞穿的胸膛,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述说。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
    夜寒君强势的语调稍稍放缓:
    “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的出现,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我讨厌欺骗,你组织一下语言,如实告知我。”
    ……
    静默持续三分钟。
    沙漠女巫缓缓抬起头,面庞上不知凝固了多久的血污,在微光的照耀下泛着深沉的黑褐色。
    “我出生在巨蛙池沼附近,一片荒漠之地。”
    “那里有我的原始族群,一个只有十余位女巫组成的超小型巫族部落,据说是从遥远的地方不断迁徙,最终栖息此处。”
    “十余人也能算是部落?”夜寒君心里嘀咕,没有当面反驳。
    沙漠女巫的神色悄然黯淡,眸光流转着回忆的神色,语气中的无可奈何,还有那冰块般的仇视,一点不加掩饰:
    “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同族不一样。”
    “她们高傲、美丽、自信,举手投足便能施展强大的土属性法术,那片荒漠没有任何异族,能够阻挡她们的征服和统治。”
    “而我,从出生起就被视作族群的耻辱。”
    “最为年长的巫族长老,有过短暂的善意,试图教导我一些东西。”
    “但……仅仅只是最基础的操控沙子,连技能都算不上,我学了三天,愣是学不会……”
    “结果毫无疑问,我被长老放弃了。”
    沙漠女巫微微停顿,摇着头,呢喃自语道:
    “这也意味着,我的族人全部放弃了我。”
    “没多久,我就被驱逐出领地,成为了流浪巫女。”
    “那时的我,似乎连一岁都不满。”
    “一个技能都没学会,失去庇护,走上了独自生存的道路……”
    “就因为灰暗闪光?”
    夜寒君目光灼灼,适时反问。
    “嗯。”沙漠女巫点头,“族人说我先天有缺,按照族群的信仰,理所当然的视为不详。”
    “她们厌恶我,不允许年幼的女巫和我玩耍,投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从来也只有鄙夷和漠然。”
    “我也是来到人类社会以后,才知道人类为这一类眷灵起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灰暗闪光」。”
    灰暗闪光,又名浊骨之灵。
    这个世界存在特殊的生命个体,它们归属于同族,但又超脱于同族,万中无一。
    提起它们的官方称呼,只要是心智健全的眷主,一定会心中一突,诱发无尽的幻想和血肉中的渴望。
    ——这就是「闪光眷灵」!
    它们是血脉变异者,但又不同于常规性质的变异,不会往其他种族改变,然后由此诞生新的物种。
    它们只会在原始血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强化。
    哪怕是层级最低的「荧色闪光」,群居的前提下,最终成为首领的概率高达九成,统帅一支族群易如反掌。
    要是再厉害一点,「璀璨闪光」、「究极闪光」,那更不是一个层级。
    前者不夭折,会被冠以“君主眷灵”的称号,同位阶所向披靡,越阶战斗也是常有之事。
    而后者……
    夜寒君有幸观阅过族内的重要古籍,上面对其的形容,近乎用尽世间所有能赞美的词语。
    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可怕到极致,稀有到极致。
    幼年以「帝王种」称呼,大成之时,以「帝」冠之。
    目之所视,天崩地裂,力之所向,翻山倒海。
    帝之兽,睥睨天下,同位阶绝对的无敌。
    无法追溯的远古宙时期,据说就有这样的生灵,至圣封神。
    不仅成就一方霸主,而且王中称王,帝中称帝,镇压那个时代的封神之胎抬不起头……
    夜寒君比任何人都清楚,闪光眷灵这四个字,背后代表的意义。
    能够契约这样的眷灵,就算眷主的职权比较垃圾、成长的方式偏于佛系、未来的潜力一言难尽。
    闪光眷灵也会因为缔结契约的关系,反向推动眷主变强。
    闪光——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
    面前的沙漠女巫,当然也属于闪光眷灵。
    但夜寒君能够体会她的痛苦。
    灰暗闪光,对于世俗而言,负面的偏见融入骨髓、嵌入血肉。
    她根本不是变强。
    而是……
    ……变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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