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林加都低估了自己在帝国人心中的分量。
    他以为自己没什么特别,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就算之前取得了一点成绩,也随着自己的受伤,隐退在尘埃里。
    他以为自己没了价值,被家族放弃,结局就是在训练场上,成为一代又一代人陪练的磨刀石。
    他以为自己会在那不见天日的囚笼,斩断过去所有痕迹,甚至不敢再去联系昔日的友人,不敢再找白羽。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以为的,全都是错的。
    即便他身负重伤,即便他跌落尘埃,即便他自暴自弃想放弃自己,也有人一遍一遍想拉他上来,也有人心心念念,还记得他的功勋。
    星网上消息传播的速度真的很快。
    不到半天时间,各大平台都报道了同一个消息,当年为了救人而重伤隐退的林加子爵,为了救人再次现身。
    早在林加当初才刚毕业时,白羽就已经是娱乐圈里小有名气的歌手。从出道开始,白羽从未掩饰过自己与林加的关系,经常在星网上拉他互动,很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在偷偷磕这一对c。
    林加毕业不久,就投身于最危险的战场,凭着自身的实力一路晋升,更是成了近年来唯一得陛下亲自授勋的荣誉骑士,又在自己最闪耀的年纪,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
    让人唏嘘。
    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条都为林加的履历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很多人都曾记得,林加授勋那天,半跪在云阶之前,清朗温润的声音带着坚定,透过光屏。
    “我宣誓,此生忠于帝国,忠于人民,永远保持骑士的品格,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
    “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对抗,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为手无寸铁的人民战斗”
    在曾经战争的年代,边缘星域的人命并不值钱,虽然事实有些残忍,但在一名强大且优秀的骑士与孱弱的少女之间,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更有价值的一个。
    但,生命从不应该以价值衡量。
    在电光石火间,林加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无愧于自己骑士的称号,他保护的人民也没有辜负他付出。
    星网上热搜席卷,大多都在讨论林加,许多人在知道林加现在的身体情况之后,知道他出现时又救了一个孩子,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才几天不见,迟星牧的办公室又做了装潢。外面是动物园里的自然风光,里面是以真皮沙发、茶几为点缀的黑色系。
    在迟星牧穿越前的那个年代,大家都把这种装修风格称为“商务风”,在遥远的未来以后,迟星牧受当初影响,给自己的办公室里装了这么个“商务风”。
    林加进门时,白羽正在和迟星牧说笑,他穿了件粉色衬衫,显得脸蛋娇俏,见林加进来,招手喊他过来。
    “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羽看看时间“我们以为
    你还要一阵。”
    林加的新闻刚上热搜,白羽就得到消息,看见星网上林加子爵舍己救人的标题,吓得差点摔在地上,给迟星牧打电话确认不够,第一时间杀到动物园来。
    正好看见林加被一群记者围在中间。
    林加脸上还带着红晕,走到白羽身边坐下“没什么可说的,想早点回来。”
    他本来没打算接受采访,自己只是做了帝国人该做的事情,并不值得被报道宣扬,考虑到动物园需要这次曝光,才硬着头皮上场,给动物园打够了广告以后,匆匆逃离现场。
    “瞧给你怂的。”
    白羽笑他“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那一被人夸就心虚的毛病,你救了他们,让他们感谢几句不是应该的吗”
    “你之前出任务回来,陛下还不是要给你奖励。”
    “这不一样。”
    林加摇头“任务是任务,奖励是奖励。如果今天我不在那里,也会有别人去救他的。”
    “你可真是”
    白羽无奈,心里骂了一句木头,也不知道莫尔顿家那样的基因,是怎么生出林加这个另类,不过,就是因为林加是个另类,才显得格外可爱。
    几个人在办公室里闲聊,迟星牧拿出茶水点心,很快到了动物园闭园的时间,动物们都从笼舍里出来,白羽看着西崽,已经比之前胖了两圈,头顶着黄鹂进来。
    “西崽这毛怎么还没长回来呢”
    白羽一句话把西崽怼到墙角,“是不是最近没好好吃饭,营养跟不上”
    “没有那么快的。”
    时隔半月,迟星牧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罪责,给白羽解释,“这就像我们长头发一样,需要一定时间。”
    白羽哦了一声,招手让西崽过来,双手插过白狮腋下,做了个上托的动作。
    西崽一动不动,小猫似的乖巧,任白羽托着自己,掂了两下。
    “嗯,比上回我来时重了不少。”白羽满意,揉着西崽的脑袋,道“平时要多吃饭,多吃才能长肉。”
    林加的脸又有些红。
    放西崽自己去玩,白羽坐回沙发,问迟星牧“我前两天事忙,没去参加宴会,听说白栎那小子把精神体送来了,现在在哪呢”
    “白医生的精神体在海洋馆里,羽哥你跟白医生很熟”
    “他是我堂弟。”
    白羽解释道“我们白家分两支,一支学医,一支经商,虽然走得路线不同,但关系都挺近的。”
    说着,眼珠一转,道“咱们去海洋馆看看吧。”
    林加无奈“你又想怎么欺负人家。”
    白羽不满“兄弟之间说什么欺负,好久没见,想他还不行。”
    迟星牧憋笑,在他的印象里,白医生是个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特别禁欲,特别有气质的精英,精神体还是只有强迫症的白鲨,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欺负的类型。
    下午的时候,白羽
    怕被人认出来,一直没敢出门,现在动物园闭园了,终于能从办公室里出来,三个人溜溜达达往海洋馆走,身后跟了一长串动物。
    迟星牧怀里抱着白狐,肩上蹲着黄鹂,雪豹的尾巴缠着腰杆,老虎跟在旁边,青花蟒本来也想过来,奈何女鹅的学习实在太差,只好天天挑灯补习。
    鹅太难了。
    o╥﹏╥o
    到了海洋馆,白羽吹了声口哨,“嚯,收拾得可真漂亮。”
    迟星牧给他介绍“海洋馆现在一共有十七种鱼类,三种水母,还有一些小型生物如海龟、海马之类装饰用的珊瑚水草,也有十二三种,都是我亲自挑选,好看又好养的品种。”
    白羽点头“确实好看,和外面大动物园里的海洋馆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几个人说着话,大白鲨从场馆另一侧游来,小眼睛里带着幸福与甜蜜,直奔迟星牧的方向,迟星牧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按在观察窗上,和大白鲨打招呼“今天在动物园里开心吗”
    大白鲨咧开嘴巴,上下点头。
    要是甜心能经常过来,就更开心了
    “呦”
    白羽的声音从迟星牧身后传来,满满都是戏谑,“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么,怎么来这当观赏鱼了有那个本事招揽游客吗”
    大白鲨的身体僵住,发现白羽从迟星牧身后走出来,不可置信地原地游了一圈,白羽还好端端站在那里。
    迟星牧眨眨眼,隐约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听话。”
    白羽笑容优雅,摸出光脑,对准白鲨“翻个肚皮看看。”
    大白鲨张开满嘴尖牙,如果不是隔着一层屏障,估计这会已经冲出来咬人了。
    “不然我就把你前几天干过的糗事都告诉小牧”
    大白鲨嘴巴收拢,只剩下几颗牙齿还露在外面。
    “还有你小时候”白羽的语气不紧不慢,还没说完,大白鲨便疯了似的在里面游了起来,吓得周围的鱼群四散逃开。
    “它”迟星牧有些迟疑,怎么说是国宝级医生的精神体,要是给气出个好赖,恐怕不好交代,正要劝白羽几句,就见水族箱里,大白鲨游够了五圈,在中央停下,翻起肚皮。
    甚至,为了让自己翻得更像,它还努力地挺了挺肚子,让水流送着自己,缓缓飘浮上去
    迟星牧“”
    白羽哈哈大笑,林加满脸无奈,其他精神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怀疑,原来在公众面前温润谦和的白羽,私下里居然是这么个性格。
    距离动物园几百公里的医院,白栎正在行医,穿着一身白色大褂,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架在脸上,让他看起来斯文又禁欲。
    此刻,他正拿着一只塑料板,和身边的护士说话“二十四床的情况不好,辛苦你今晚多盯一下,如果有什么意外,立刻通知”
    小护士认真点头。
    白栎说着,手腕上的光脑忽然叮的一声,对小护士说了声抱歉,低头查看起来。
    他这一低头,露出半截脖颈,身上那股禁欲的味道更加明显,小护士看了一会,满眼欣赏。
    白医生看消息的时候也好帅啊
    白栎点开光脑,第一时间查看医院里的消息,发现不是紧急情况,心里松了口气。
    他想退出界面,发现另一个群里在刷着消息,平日里安静的群聊,只有姑母发的生活小妙招,今天居然一反常态,还有人圈了自己。
    点开群聊,往上翻阅,上蹿下跳最欢的一个,是堂哥白羽,心里隐隐有些不妙。
    手指飞快上滑,查看群聊消息,漫长得像老太太的裹脚布,铺天盖地都是哈哈哈和表情包,翻了半天来到最上面,放大点开,赫然是一条翻着肚皮飘在海洋馆里鲨鱼。
    “咔吧”
    清脆的一声,白栎捏断了手里的塑料板,小护士向后退了半步,觉得现在的白医生非常可怕。
    “白羽”
    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骂道“混账东西”
    白羽轻轻打了个喷嚏。
    林加皱眉“是不是着凉了”
    白羽摆摆手“估摸是白栎那小子在背地里骂我呢,没事,不用管他。”
    林加无奈,“你可真是”
    抬头去看迟星牧“小牧,咱们回去吧。”
    迟星牧答应一声。
    被白羽威胁着翻了肚皮,还被拍照发到群里,大白鲨的自尊受到严重打击,委屈地躲在珊瑚后面。
    平心而论,这一幕应该让人非常心疼,但偏偏它身高体长,比珊瑚还多出一截,除了一张大脸,下半身到尾巴都露在外面,随着它伤心的抽噎颤抖,看起来就特别好笑。
    迟星牧没办法,好歹是自己的员工,扛着梯子上到天花板顶,哄大白鲨过来。
    这回,连雪豹都没有意见,同情地看着大白鲨鱼,迟星牧憋笑,摸着大白鲨的头顶,“乖,咱不生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就这么哄了半天,才将将哄好一条伤心的鲨鱼,三个人离开海洋馆,迟星牧问白羽最近的安排。
    “后天要去弗朗西斯家走一趟。”
    白羽道“然后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打算下个月在帝星上办一场演唱会,还有”
    白羽说着,步伐忽然顿住,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
    迟星牧有些奇怪,也跟着抬头,看见奥卡西一脸紧张,领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过来。
    女人穿着一件藏青长裙,裙摆上镶嵌着金色丝边,脖子上一条项链,设计华丽大方。
    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迟星牧蹙眉,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身边林加轻声开口,“母亲。”
    迟星牧恍然,原来是林加的妈妈,怪不得看起来眼熟。
    他以为女人是看了新闻来关心林加,因为林加白天摔得真的很重,用
    上治疗仪才好起来,白羽知道消息以后,直接推掉了自己下午三个会议,亲自开车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莫尔顿家还算有点人性。
    “原来是夫人大驾光临。”
    不清楚女人的脾性,迟星牧没喊阿姨,招呼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办公室里坐着聊吧。”
    说着就要带人一起往办公室去。
    “不用。”
    女人声音冰冷,打断迟星牧,美丽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对林加道“我今天过来只有一句话,跟我回家,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迟星牧才刚露出来的笑容顿住。
    白羽抬起眼睛。
    “母亲,我不想回去。”
    林加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猜到女人会说这些,轻声道“我在这里很开心。”
    这是林加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说不。
    从来没有被儿子忤逆,女人脸色不虞,她就知道,林加出去这么多天,一定会被人带坏,有些愤怒,又有一些失望“莫尔顿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脸面又是脸面。”林加苦笑“莫尔顿家的脸面真的那么重要,比儿子的身体和快乐还要重要”
    “你的身体重要,但家族的荣誉也同样重要。”女人抓着自己的皮包,冷淡地避开林加的问题,红唇开合便是指责。
    “你知不知道现在星网上有多少人说你在动物园里工作,自己的身份代表什么家里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自甘堕落跑到这种地方”
    林加垂下眼睛,掩盖里面的失望。
    “夫人。”
    迟星牧忍不住了,提醒道“林加哥今天才刚受伤。”
    “哦对,你今天还受伤了。”女人冷笑。
    “从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收一收你那没用的好心。三年前为了女孩毁了自己,今天又要逞那个英雄,你”
    “你什么你,快闭嘴吧你”
    她话没说完,被白羽打断,白羽咬牙切齿,气得浑身颤抖“他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让你这么对他别说他没有做错,就算是他错了,天底下哪个当妈的会这么对自己的儿子他在这里很开心,你看看他的脸,之前在莫尔顿家的时候,他有现在这个气色吗”
    被曾经的晚辈指责,女人脸色难看。
    虽然林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但所有医生都已经明确表示,林加没有痊愈的可能,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回去,守住莫尔顿家的脸面。
    她不屑跟白羽争辩,那会拉低她的身份,压着怒火,在林加脸上盯了一眼“林加,你就这么看着你的母亲受辱吗”
    林加轻轻一颤。
    沉默片刻,去拉白羽的胳膊“小羽,别说了。”
    “林加”白羽气得吼他。
    “听话。”林加揉揉白羽的脑袋,轻轻摇头,难得在白羽面前强硬一回“我会处理好的。”
    白羽恶狠狠地盯着他,别过
    脑袋,用力在脸上擦了一把。
    迟星牧闭了闭眼1,背手在光脑上点了几下。
    女人勾起唇角。
    她了解林加,知道他性格纯孝,一定会为自己出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吩咐“做的不错。跟我回去。”
    “母亲,我不想回去。”林加平静重复。
    “你说什么”女人没想到林加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拒绝自己。
    林加看着女人,瘦削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的眼睛里写满伤悲,唇角却勾着笑容,道“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为莫尔顿家的荣耀而活,别的孩子玩耍的时候,我在学习,别的孩子睡觉时,我在训练,甚至在别的孩子承欢膝下,被父母搂在怀里的时候,你们给我的只有一句,成绩还不够优秀。”
    “你们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没问过我累不累,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为家族争光的工具,不是你们的孩子。”
    林加说着,语气依旧平静,没有半分指责和怨怼的意味。似乎在过去漫长的岁月,已经磨去了他心里所有对家人的幻想与期待。
    女人心底颤抖,睁大眼睛看着林加,感觉林加站在风里,似乎随时都会飞走,第一次生出自己恐怕要失去这个儿子的错觉。
    白羽回头,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心痛地看着林加。
    所有精神体悄悄过来,把西崽围在里面,雪豹松开缠着迟星牧的尾巴,递给西崽,虎哥把西崽拢在身前,心疼地舔了舔它的脑袋。
    林加深吸口气,慢慢吐出,像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跪在地上。
    “林加现在身受重伤,无法痊愈,不能再为家族争光,只能成为家族的耻辱。所以林加今天请求夫人,回去禀明家主,逐林加出莫尔顿家。”
    说完,向女人叩首“从今天起,林加无论再做什么,都与莫尔顿家没有关系。”
    “你要离开家族”女人声音尖锐,手指在周围划过一圈,对准林加的脸“你要为了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离开莫尔顿家”
    “疯了,我看你是疯了,他们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这么疯”
    “你特么说谁疯呢你再说一个试试”
    白羽红着眼睛“我特么是真不明白,就凭你们这群祸害,是怎么生出林加这种人的,偏偏自己还不懂得珍惜,鼠目寸光的东西”
    “好了小羽。”
    林加站起来,嘴上安抚着白羽,抬眼看向曾经自己的母亲,眼神里的冰冷,让女人下意识闭上嘴巴“母亲,你该回去了。”
    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女人浑身颤抖,几乎失去理智,踩着小羊皮靴正要上前,就要抬手给林加一记耳光,被旁边的迟星牧拦住,用力掼在地上。
    “夫人,这里是动物园,多得是凶恶的动物,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家的情绪都很愤怒,我们的动物也没栓绳子,万一不小心伤到你,可能会出现一些很糟糕的后果。”
    雪豹、老虎、鳄鱼、狐狸
    一大群动物围了过来,兽瞳幽幽地看着女人。
    似乎为了配合迟星牧的话,雪豹朝女人的方向走了两步,露出满口尖锐的牙齿。
    女人再也撑不住面子,瘫坐在草皮地上,漂亮的裙子上沾着草屑泥土,狼狈不堪。
    林加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不再多看。
    “园长”加尔和乔西跑过来,手里都握着光脑“我们接到你的消息就马上过来了”
    “你们来的正好。”
    迟星牧点头,一指身前的女人,道“送这位夫人出去,记得走时动作轻点,别踩坏了我们园区里的草皮,让肯尼去调园区里的监控,尤其是刚才这段音频,必须一分不差的调取出来。”
    “万一莫尔顿家为难我们,或者为难林加,就让肯尼把这段视频交给记者,用最快的速度扩散出去。”
    女人彻底瘫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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