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重掌家务,便也就恢复了晨昏定省,规矩较之从前竟还严厉了几分,沈棠依旧每日辰初到颐寿园给祖母请安,风雨无阻。
    二姑母是常见的,她住的星澜院就紧紧挨着颐寿园,每日总是她头一个到,自从上次沈棠力证了自己的清白,同时也为苏蓦然洗清了嫌疑之后,她便对这个大侄女又多了几分待见,是以姑侄两人常常叙话家常,日子久了,感情便也日益亲近起来。
    偶尔也会碰到大伯母莫氏,她仍旧如从前一般谨守礼仪,端方有度,宠辱不惊,若不是一身的素淡,常让人有沈源仍旧健在的错觉。老夫人因此更怜惜她了,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送去,算得上是安远侯府的头一份。
    但沈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改变着,莫氏的笑容虽然依旧浅淡,但她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让她觉得心里发闷。
    大伯父的死最终只查到了青衣卫就嘎然而止,事涉皇帝,祖父虽然心中巨怒,但却不得不从长计议。这是个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的年代,祖父虽无愚忠之心,但却须顾及舆论所向。
    就算要报仇,也不是现在,一切都还在暗地筹谋。
    “棠儿,棠儿!”老夫人笑着连叫了两声。
    沈棠一下子便被激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棠儿又走神了,还请祖母见谅。”
    老夫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昨日我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问起了你,又提起了后日乃是你和榕儿的生辰,难为娘娘还记得,赐下了不少好东西,等下我便让桔梗给你们姐弟两个送过去。”
    沈棠一愣,“后日,便是我和榕儿的生辰?”
    沈明月见状,笑着说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五了,你和榕儿六月初七落的地,可不就是后日吗?棠儿该不会是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吧?”
    六月初七,确实是沈棠和沈榕落地的日子,也是沈棠获得新生的日子,她怎会忘记?
    她浅浅一笑,“二姑母打趣棠儿,谁还能将自己的生辰给忘了?不过是这几日事多,有些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今夕是何年罢了。”
    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她自是知道沈棠这几日为何事多,又为何精神不济的。
    自从那日自己宣布重掌家务,雨柔没了用武之地,又连续几日受到二郎的冷落,便气得病了起来,紫嫣和紫姝这两个孩子,本就对大姐不待见,又见母亲病了一时着急,该是没少给大丫头找麻烦的。
    沈明月一见老夫人的神色,便明白她心中的结,于是笑了几声,便将话头转了开来,“棠儿,既然皇贵妃娘娘赐下了生辰礼,明日你便和榕儿一道进宫谢过娘娘的恩典吧!”
    皇贵妃有赏下物事,并不是一定要进宫谢恩的。
    沈棠对皇宫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便有些踌躇地问道,“若是没有娘娘的传召,我和榕儿怕是不太方便进宫吧?”
    老夫人则笑着说,“无妨,稍候我便让白管家去递牌子去。皇贵妃娘娘也想见见你们姐弟,再说,小四还在宫里教六公主女红呢,你们姐妹感情好,又多日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絮叨絮叨。”
    沈棠无法,只得点头同意了。
    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问碧痕,“你可还记得舅父在时,每年的六月初七,都是怎么给我和榕儿过生辰的?”
    碧痕想了想,“舅老爷自己从不过生辰,常说婴孩诞生之时,却是母亲的受难日,母亲九死一生的日子又有什么好庆祝的?但每年的六月初七,他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舅老爷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他也总能找着新鲜好玩的物事送给小姐和少爷。他亲自下厨煮的那碗长寿面是少不了的,虽然味道有些不怎么好,但小姐和少爷却每次都能把它吃光。”
    碧痕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想到小姐和少爷强忍着吃光面条,还要一脸幸福地对舅老爷说,这面条的味道真好,舅父你怎么不多煮一些?她不由便笑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便又被一种浓重的悲色所替代,她低低地道,“我和榕儿虽然自幼失了母亲,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有还不如无,这样的我们,本该过得孤苦,但舅父却让我们一直都生活得很快乐。自从舅父不在了,这生辰便是我最不想过的日子。没了舅父煮的面条,生辰便只是我母亲的受难日,这样而已。”
    她自来了安远侯府,已过了两次生日,纵然珍馐佳肴,华服美裳摆在面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戏台高筑,吹拉弹唱,打跌坐趴,热闹非凡,她却只觉得冷。
    碧痕轻轻地上前扶起沈棠的手臂,笑着说,“舅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小姐这样伤怀的。若小姐真想再尝一遍舅老爷下的面条的滋味,那就让不擅厨艺的我,给您下一碗,您一尝着那味道,就当是舅老爷的杰作罢!”
    沈棠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和碧笙虽不是同胞姐妹,但自小便在一起长大,同休同息,怎得差别却那般大?她那一手厨艺,该是不输宫中御厨的,可你的嘛,怕是连猫狗都瞧不上。”
    碧痕脸色微红,嗔道,“小姐太促狭了,不带您这样说人家的,什么叫连猫狗都瞧不上?从前淮南家中,不知怎的来了只野猫,我瞧它可怜,可是亲做了好几次鱼羹给它,它不也吃得很开怀?”
    沈棠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我错了。我们碧痕的厨艺,猫狗还是很瞧得上的!”
    两个人想起在淮南时候的旧事,再没了主仆该谨守的礼仪,不由嬉笑打闹了起来。
    忽然,从前方传来惊讶的声音,“表妹!”
    沈棠一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脸望去。
    苏蓦然一身青衣,临风而立,手上正拿着书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震惊万分的。
    沈棠眉头微皱,他定是嫌自己不顾仪态礼节,与丫头嬉闹吧?但他一个外人,又不理解自己与碧痕的感情,凭什么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来?
    她有心不去理睬他,但既然狭路相逢碰上了,碍于情面,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勉强一笑,“这么巧,竟又碰上了表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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