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转脸望去,只见偏厅的门口处,沈灏满脸震惊地立在那里,双眼瞪着曹芙惊惧不已,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身子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捏了捏曹芙的手,拉着她立了起来,然后一块向沈灏福了一福,她平静冷淡地说道,“父亲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让麝香来通报一声,女儿也好起身迎接。这是曹文显大人的孙女,与女儿是闺阁密友,因她一个人在府里没个伴无聊,因此女儿才禀告过了郡主,接她来小住一段时日。”
    沈灏一怔,回过了神来,皱着眉头又打量了曹芙一眼,那容貌五官虽然甚是美好,但却与梅娘生得并不相像,他颇有些不解,为何方才自己甫一进门时,眼前晃动的却是梅娘的容色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这时,沈枫恭声唤道,“二叔。”
    沈灏狐疑地在他身上扫视了几眼,奇怪地问道,“枫儿怎么也在你大妹妹这里?”
    沈棠笑着说道,“大哥听说我这里有一卷他素来想要观看的古籍,便过来问我一借,正好赶上了用早点的时候,我便邀请他做下来一块用。虽然曹姐姐是贵客,论理本不该让大哥同桌,但既然有我一块陪着,屋子里也还有这几个丫头伺候着,大家又都不算是外人,女儿想这也算不得逾矩,父亲您说对不对?”
    她并不曾给沈灏机会说对还是不对,又笑着问道,“父亲平素事务繁忙,鲜少会来女儿这里坐坐,今日时辰还那样早,父亲来得又那样急,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女儿的?”
    沈灏有话欲言,但瞥眼看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便不由又将话给吞了回去,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不过是听人说了些闲话,所以有几件事想要问问你罢了,既然你这里有人,那就改日再说罢。”
    沈棠眉头微挑,闲话?但她对应付沈灏却丝毫没有耐心,既然他不愿意此时开口,那她也就乐得随他,她笑着说道,“若是父亲有什么吩咐,女儿随时都愿意请教。”
    沈灏见她话中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也不曾开口请他坐下,面上一时有些讪然,他又用狐疑的眼神望了一眼曹芙,确定她与梅娘的容貌并不一样,这才甩了甩衣袖,“今日还有朝会,我先走了。”
    沈棠微微一笑,躬身道,“父亲慢走。”
    容觉并没有如约前来,荣福却带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芳菲院的正堂里,荣福端凝着神色,有些犹疑地说道,“我父王今早派了心腹的人来说,上回老侯爷还在的时候,让他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皇上为人谨慎,用食用药都十分小心谨慎,一应入口的东西都全部有贴身的李公公伺候,绝不假手于人。我父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查实,上回中秋夜宴时,琼浆中的秋草根乃是李公公从定国公府得的,也是他亲自下在了酒中,这定了皇上的授意。”
    她眉头有些紧,接着说道,“李公公是皇上的心腹忠犬,他不会也不可能受了别人的收买去害皇上。因此据我父王的推测,皇上既然能知晓秋草根,那与秋草根相依而存的藻齿红参他未必就不认得,以皇上的谨慎和脾性,那用了能令人偏执异常的藻齿红参,多半是他自己下给自己的。”
    沈棠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若太子根本就不是他心头之爱,那要勉强自己作出一副至爱至宠的样子来,总还是有些难度的,言行举止还容易掌控一些,但表情和眼神,却很容易出卖自己的心。这样看来,这藻齿红参,是皇上自己下的,倒也说得过去。若非如此,皇上又怎能将皇贵妃恪王还有朝臣们,耍得团团转呢。”
    荣福微微一愣,低声问道,“太子并非皇上至爱?棠儿这是有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想来八九不离十,至于证据,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寻到。只是今日听了王爷的调查后,我却对此观点越来越坚持了。太子只不过是皇上推出去与恪王缠斗的皇子,五皇子才是皇上真心所要扶持上位的人。”
    她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景阳王爷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我这里却是听说了,原来五皇子的生母罗妃,是先皇后从西昌带来的贴身侍女呢。不只如此,先皇后毙前,罗妃就在现场,后来她一路扶摇直上,从宫女升至了妃位,还平安诞下了五皇子。不管她们母子如何低调,却始终不能改变,若是太子和恪王两败俱伤,五皇子必然渔翁得利的事实。”
    荣福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目光里闪着精光,“若是想知道皇上心中五皇子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还不简单?此刻正好便有一个试探的机会摆在面前。呵,明日西疆军便要整队出发了,若是五皇子能代天出巡,鼓励西疆军的士气,那皇上一定会感到欣慰不已吧?”
    沈棠笑着说道,“这主意甚妙。我敢打赌五皇子必然是委屈万分,而皇上也一定会以五皇子年幼为由竭力推脱,若此时四皇子能挺身而出,为君父分忧,那么百姓的心便自然会再一次倾斜了。”
    她二人对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道,“时间紧迫,事不宜迟,那我们便分头行动吧。”
    到了晚间,沈榕来了。
    他激动地说道,“姐姐,今日朝中可发生了大事一件,您可曾听说了?皇上原来钦点了早就卸甲归田的庞大将军作监军,带着我们这些征西的兵士明日一早在城西点将行路。但谁料到,朝中忽然有大臣提出来,庞大将军年事已高,又有心疾,怕是难当大任,这样的老将去作监军,怕不仅不能鼓舞西疆军的士气,反而拖了后腿。”
    沈棠笑着问道,“后来呢?”
    沈榕兴致勃勃地说道,“后来,又有人提出若是皇子能够代天出巡,定然能够激励兵士,皇上闻言甚是窃喜,当即提出要让恪王出去历练一下,赐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前往西疆大营作监军一职。恪王倒是痛快,当场神情激昂地便要受了封领了命,但朝臣却认为,皇贵妃娘娘病体缠绵,时日无多,连太医都已经宣布无药可救,只能拖一日算一日了。若是恪王此时出征,那便是大不孝,有违礼法。”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皇上气愤非常,又寻不到反驳之理来,而以礼部和御史台为首的这帮大臣们却坚持得很,认为恪王和四皇子,皆不适合此时出征。这时,景阳王出面打了圆场,景阳王劝慰皇上说,太子是储君,是绝不能离开京城半步的,皇贵妃娘娘病体孱弱,若是此时让恪王和四皇子代天出征,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皇上不是还有五皇子嘛!”
    沈棠嘴角弯了起来,“皇上可是同意了?”
    沈榕撇了撇嘴道,“皇上他没料到众人将矛头指向了五皇子,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他对景阳王说,皇叔啊,这西疆战事非同小可,怎么能派一个孩子出去丢人现眼?景阳王却说,听说五皇子长得甚是威武,将来也是独当一面的王爷,是时候该好好历练历练了。皇上无法,只得将几位皇子都叫到了身前,问他们谁愿意替君父分忧?”
    他接着说道,“五皇子未语泪先流,说自己愿意替君父分忧,只怕自己年纪幼小,误了西疆的战事,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大周江山社稷,言行举止甚推诿。这时,四皇子挺身而出,主动提出愿意去西疆监军,保家卫国,至于皇贵妃娘娘那,就请恪王多多尽孝了。皇上当即同意了四皇子的请旨,封他为征西大将军,明日领着新募的兵士出发。”
    沈棠心中想着,今日朝堂上的那一幕大戏一定精彩纷呈,跌宕起伏至极,可惜自己没有机会亲见到,但皇上和五皇子的表现已然说明了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皇上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气,若是此时五皇子离开京城去了西疆,那他之前所作的谋划难道要白白地便宜了太子或者恪王吗?五皇子是死都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忽然笑着问道,“你说得这般真切,仿佛是你亲在场听到了的一般,怎么,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沈榕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这事情的始末,青禹哥哥告诉了我大半,另外那些却是方才和誉哥在青凤楼用饭时,听旁边那几桌的人说的。现在朝中的消息传得可真快,这才过了多久,五皇子拒不出征,四皇子爱惜幼弟,疼惜父君主动要求代天征战的消息,便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沈棠十分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她微蹙眉头,犹疑地问道,“誉哥?”
    沈榕“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瑞王世子。”
    沈棠目光微微闪动,柔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这会却亲昵地唤人家誉哥?”
    沈榕的脸上小小地纠结了一下,他略有些尴尬地说道,“他曾经宁愿自伤也要救我一命,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当时看他不顺眼,主要是怕他将你拐到北疆去……后来,他主动来找我,说瑞王已经与沈氏结盟,所求便是将来恪王登基后撤藩。他是个不错的男人,看得出来对姐姐是真心的,姐姐对他也并非全然无意。若是将来不用去北疆,连这点顾虑都消失了的话,那他倒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沈棠,柔声说道,“我明日就要出发了,战死疆场也是说不定的事,但姐姐却是我心中最大的牵挂,若是……我希望未来的姐夫能够好好地照顾你,这样我才能安心。”
    沈棠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起来,她含着眼泪,有些无奈地说道,“所以你便去找了赵誉,将我托付给了他?”
    沈榕轻轻地握住了沈棠的手,嘴角勉力扯出一个微笑来,“姐姐别怪榕儿不顾礼法,我在太学院这大半年,所见所闻多了,知道京城中门户相当的子弟中,能值得托付终身的少之又少。从前我希望你能嫁给青禹哥哥,是因为他是个可靠的人,但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原来青禹哥哥心中早就有人了。再好的男人,若是心中有了别的女人,那嫁给他也就不会幸福了。”
    他捏着沈棠的手更重了一些,眼神也满是温柔,“是誉哥说的,他爱你至深,你也已经接受了他,将来是一定会成婚的。他虽然看起来凡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名声也不甚好,但我仔细地观察过,那些不过是迷惑他人的假像,他心中有姐姐,姐姐心中也有他,所以……算是托付,也算是警告吧。”
    沈榕细细地擦去了沈棠眼角滴落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警告他,他若是敢让你伤心难过,我便是从尸骨堆中也要竭力钻出来,爬也要爬到京城,找他算帐。”
    他这句话说得轻松无比,但沈棠听了却觉得钻心地疼,西疆战场险恶多端,随时都可能出现突发状况,再联想到永宁伯府可能会派出的杀手,可能会在背后放出的冷箭。她便是作好了那么多准备,也不能真正地安若泰山。
    她不由搂住弟弟的脖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哀求着说道,“榕儿,咱不去了?能不能不去了?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姐姐身边,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平安快乐地生活。功勋,爵位,荣耀,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与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是不稀罕安远侯这个爵位,也没有关系,将来姐姐会替你争取。不要去西疆,那里真的太危险了,姐姐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冒任何失去你的风险了。”
    沈榕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他将姐姐一把圈进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
    从懂事开始,姐姐就以母亲的姿态在保护着自己,她天生早慧,心智成熟,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义无反顾地顶在自己的身前,替自己遮风挡雨。幼年时她对自己的亲身教习,舅父逝世时她的冷静果断,来到安远侯府后她的智慧机敏,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但她不过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她的身子那样纤细,自己一个手臂便能将她全部圈到怀中,她的身量也那样娇小,头顶还不及自己的下巴,她只不过比自己早出生了两个时辰,但她肩膀上所承担的,却是全部的重担。
    沈榕的眼不由湿了,他暗暗地发誓,再不能这样躲在她的羽翼之下,让她受着风吹雨打却拼了命地保护自己,他要变强,强到足够替她撑起一片天来,做她永远的后盾。
    惟有去西疆征战沙场,搏取一个军功,才是他变强的第一步。
    他想着便将沈棠搂得更紧了一些,“我心中有一个理想,一定要称为威风凛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聘驰疆场,杀敌斩将,为国为民抵御敌寇。然后,等我凯旋而归,便将这所有的荣誉都献给我的姐姐。在我的理想不曾实现之前,我绝不会死掉。我答应你,收敛习性,戒骄戒躁,不再鲁莽,也不会贪功冒进。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好端端地站到你面前,将来还要亲眼看着你成婚生子老去。”
    沈棠从弟弟的怀中挣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的眼角还留着泪迹斑驳,但嘴边却勉强挤出了个微笑来,她低声说道,“你从小到大,还从来都没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这回我便相信你。倒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让你去西疆,这会却还像个不讲信用的孩子一般,耍起了无赖。好,明天你就跟着四皇子一块征西吧,但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从匣子里取出了一封没有写收信人的信,递了过去,低声说道,“荣福托我将这信给你,等你到了西疆军中,麻烦你打听打听一个叫做陈生的人,他是从景阳王府出去的,也是荣福的爱人。若是他还活着,你便将这信交给他,将来回来的时候,也将他一并带回来;若是他死了,你就将这信在他的坟前烧了,若是他还留下了什么遗物,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捎带回来。”
    沈榕面色微动,郑重地将信接了过来,他点头说道,“烦请姐姐告诉郡主,榕儿一定不负她的所托。”
    十一月初一日,沈榕一大清早便悄悄地走了,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但沈棠却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在他出门的那一刻醒了,她神色忧虑地靠在床头,心中默默地念着五个字,“一定要平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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