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化子转身踏上一步“波”的一声闷响,这拳打中了他背上的布袋。童大海只感到着拳之处软腻滑溜,心下奇怪,喝道:“你袋中放着甚么玩意?”那化子冷冷的道:“叫化子捉什么?”童大海吃了一惊,失声道:“蛇蛇”那化子道:“不错,是蛇!”童大海想起适才这一拳,不禁有些恶心,第二拳打出去时抬手直击面门,岂知这化子纵身一跃,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又将背心向着他。童大海生怕拳头被袋中大蛇咬着,又或是一拳打中了大毒蛇的毒牙,硬生生将拳头收转,举掌在胸前一挡,右腿踢向对方下盘。那化子见他发毛,暗暗好笑,侧身在台上一滚,背负的布袋已靠上他的小腿。这袋中的大蛇其实甚是驯善,毒牙早已拔去,但童大海那里知道,连声大叫,双足乱跳。那化子右臂长处,已抓住他胸口,顺势运劲,喝道:“伍子胥举千斤鼎!”将他身举在半空。童大海慌乱中被对方抓住了胸口“紫宫穴”登时全身酸软,无法动弹,空自怒气冲天,却发不得威。台下群雄想起他的外号叫做“千斤鼎”再见了他这副狼狈情状,登时全场哄笑,梁长老忍笑向那化子喝道:“快放下,休得无礼!”那化子道:“是!”将童大海放在台上,一纵下台,钻入了人丛。童大海满脸胀成了紫酱色,他扬名不成反受辱,不由大怒,指着台下骂道:“贼化子,再来跟童大爷真刀真枪的打过啊,这般鬼鬼祟祟,算得甚么好汉?臭叫化,瘟叫化!”他不住口的只骂化子,台下数千丐帮弟子却只感到有趣,无人理会于他。突然间一条人影轻飘飘的纵上高台,左足在台缘一立,摇摇晃晃的似欲摔将下来,童大海心地却好,叫道:“小心!”上前伸手欲扶。他那知这人有意在群英之前显一手上乘武功,手掌刚搭上那人左臂,那人一勾一带,施出了大擒拿手中一招“倒跌金刚”童大海身不由主的向台外直飞出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众人瞧那人时,但见他衣饰修洁,长眉俊目,原来是小白脸展云帆。这人其实年岁不小了,但擅长采补之道,故而看上去年青,实则是臭名昭著的淫贼。不过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早十年他就加入了大青国,现在也算是一名拿着俸禄的高手。郭靖坐在台左第一排椅上,见他这招大擒拿手虽然巧妙洒脱,但行径轻狂,大违忠厚之道,心下不悦,脸色便沉了下来。果然台下有多人不服,台东台西同时响起了三个声音。叫道:“好俊功夫,兄弟来领教几招!”“这算甚么?”“人家好意扶你,你却施暗算!”发话声中,三个人同时跃上台来。
    展云帆本来武功就不错,加入大青后,在大青这种尚武的风气下,从武学馆里又练了不少功夫,这时在后辈英雄中实已是第一流的人才,见三人齐至,心下暗暗欢喜,寻思:“我同时败此三人,方显得功夫。”反而怕这三人分别来斗,当下更不说话,身形晃动,霎时之间向上台三人每人发了一招。那三人尚未站稳,敌招却倏忽已至,急忙举手招架。展云帆不待对方缓过手来,双掌翻飞,竟然以一围三,将三个对方包围在核心,自己占了外势。那三人互相挤撞,拳脚越加难以施展。台下群雄相顾失色,均想:“这是哪里来的人物,却是这般厉害?”那三个人互相不识,不知旁人的武功拳路,被展云帆一围住,无法呼应照顾,反而各自牵制。三人连冲数次,始终抢不出展云帆以绵密掌法构成的包围圈子。郭破虏道:“这三个人脓包,当然不是这小白脸的敌手。”言下之意是他是对手。童大海落败而回,这时正好道:“要是三公子上去,定然可行。”郭破虏心中得意,但他得父亲教诲,是以虽喜而不言,只是微笑不语。简长发冷声道:“老童,这话可不是你该说的。”童大海顿时想到黄蓉,他是了解黄蓉的,黄蓉自是不想把丐帮之位传给郭破虏,别看黄蓉对郭破虏一向有礼,但这也正好显出了生分,只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童大海这种人粗心细的人才得以留意。郭破虏上场,无论是赢是败,都是不好,赢了,黄蓉不会把帮主之位给他,输了更是可能会伤到郭破虏,纵然黄蓉心里笑,但因此事是童大海蹿掇起来的,也要对其惩罚一二。他心中暗叹,古人言,多听少说,多做少言,诚不我欺也。且不提这边郭破虏想上台一显身手的心思,再说那黄蓉。由于知道刘志恨要出面,黄蓉早已在大校场四周分布丐帮弟子,吩咐见有异立即来报。她坐在郭靖身旁,时时放眼四顾,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进场来,但时届未末申初,四下里一无动静,寻思“刘志恨是不是在骗我?他一贯喜好骗人为乐,还是说他真敢直面见襄儿?他就不怕再闹出事来?要是让襄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台上时,只见展云帆已将两人击下台来,剩下一人苦苦撑持,料得五招之内也须落败,心想:“今日天下群雄以武会友,为争丐帮帮主,要是刘志恨没有定计,真不知是谁会夺得魁首,独占鳌头。”其时台下数千英雄心中,个个存的都是这个念头,但在郭府后花园中,却有一人始终没想到这件大事。小郭襄一直在想:“今日是我十六岁生日。从圣因师太她们开始,到今天遇上的罗浮山的姐姐,每一个人都说有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要来为我贺庆生日,只是他到底是谁?”她坐在芍药亭中,臂倚栏干,眼见红日渐渐西斜,心想:“今日已过去了大半天,他若然要来,也当早该来了,这时还不到,什么意思。”眼望着地下的芍药花影,两根手指拈着一片绿叶,轻轻说道:“这么多人都说他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也不知是如何之大,如何之惊天动地?”转念又想:“只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物,他为什么偏偏要给我庆贺生日?还是说和我有什么关联么?他是那个神秘的秦先生么?”想到不久便能和他见面,不由得晕生双颊,拈着绿叶的手指微微发颤。也不知为什么,每每想到那个神秘的秦先生,郭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种亲切感。便如他是自己最最亲密的亲人一般。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念头终是排遣不去:“若然他真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是我终究是个小姑娘啊。都说他是大人物,都说他会来给我庆贺,但万一有个什么事,他又岂能顾及到我呢?爹爹不就是这样的人么,我这个小东邪郭襄,在他眼里算得是什么?只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女孩儿罢啦。他若是有空,也许会来,但大多不过是摇摇头,如爹爹一般补我一份礼物,就此揭过罢了其实,他纵不来,但我也明白他的心的,不然,也不会指使这许多的人来给我庆贺生日了”芍药亭畔,小郭襄细数花影,情思困困。
    大校场中,比武继续,只听得“啊哟”一声叫,跟着腾的一响,展云帆又将一个上台比武的胖大和尚用掌力震下台来。黄蓉到底记挂女儿,她走到郭靖身边,低声道:“你在这里照料,我去瞧瞧襄儿。”郭靖却是不知,傻傻道:“襄儿没来么?”黄蓉心叹,不是自己女儿真是不上心,只得道:“我去叫她,这小丫头实在古怪。”郭靖微微一笑,想到与妻子初识之时,她穿了男装,打扮成一个小乞儿模样,何尝又不古怪了?黄蓉见丈夫笑得温馨,也报以一笑,当下匆匆赶回府中,一路上虽感焦虑,但想到丈夫那副笑容,想到他那宽厚坚实的双肩,似乎天塌下来也能担当一般,心头又宽慰了许多。只是思绪一转,想到了秦南琴,顿时如吃下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那眼泪竟是泌出,忙取手擦了,不好教人看出来。她径自到郭襄房中,女儿并不在房,一问小棒头,说是二小姐在后花园中,不许去打扰她,黄蓉微微一惊:“襄儿连大校场上的比武也不要看,这份古怪可就太奇了,刘志恨见过她,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生出了什么事来,襄儿别是知道了这事?”她越想越惊,只是感觉如果真是如此,那郭襄在他们面前断然演不出这般的自如,想来想去也是想不明白,索性不去多响,提步而上,往后花园来。她走了几步,却见那鹅卵石铺成的花径之上蹲守着还转过气来的雪儿,这雪儿明明断了手骨,仍是守在郭襄的身边,如一条忠狗一般,黄蓉不欲惊动女儿,当即从假山石后的小路绕了过去,将近芍药亭边,但听得郭襄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黄蓉伏低身子,躲在假山石后,听得女儿轻轻说道:“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是不来,可真叫人心焦死了。”黄蓉大慰:“原来刘志恨还没到,正可先行拦阻。”只听郭襄又道:“回来这两年生日,娘总是叫我说三个心愿,这时左右无人,我便和老天爷说了罢。”黄蓉本要出去跟女儿说话,听了她这几句话,本已跨出一步的左脚又缩了回来,寻思:“我虽是她母亲,平时也不易猜得中她心思,这时正好听她说三个甚么心愿。”过了片刻,只听郭襄道:“老天爷,我第一个心愿,盼望爹爹娘亲率领人马,会同众位英雄好汉,把来犯的蒙古兵尽数杀退,襄阳城百姓得保太平。”黄蓉暗暗舒了口气,心想:“这小丫头虽然古怪,可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又听她道:“我第二个心愿,盼望爹爹娘亲身子安泰,百年长寿,盼望爹娘事事如意称心。”黄蓉诞育郭襄,因为她并不是自己与郭靖之女,事后思及,不免心惊,因此自然而然的对她不如对大女儿那般爱怜,这才在她小小的时候就一股脑的送上了天山去,这时听了她这几句至性流露的祝愿,不自禁的眼眶微湿,疼爱之情,油然而增。郭襄的第三个愿望一时却不说出,隔了片刻,才道:“我第三个心愿,盼望那位神秘的大人物网手机站。”黄蓉虽早料到女儿第三个心愿定与刘志恨有关,但听到她亲口说出:“大人物”三字,心头终于一宽,暗道她真的还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听得她续道:“就是就是那位秦先生”黄蓉听了不由心中生惊,父女天性,当真是父女天性,她一听“秦先生”三字自是猜出了这人定是刘志恨,刘志恨以这个身份与女儿见面,可这个女儿对秦先生如此念念不忘,由此可知父女之间的天性。这几天来人不断,每一个都透露出有一个大人物要给郭襄贺寿,郭襄并不确定这个大人物就是秦先生,只是在心中乞愿,实指望着他就是那位大人物。便在此时,忽听得嚓的一声轻响,墙头上跃下一人,但见他大头矮身,形相甚是古怪可笑。
    郭襄一见那人,便跳起身来,喜道:“大头鬼,大头鬼叔叔,他他也来了么?”大头鬼走进芍药亭中躬身施了一礼,神态竟然异常恭谨。郭襄笑道:“啊哟,大头鬼叔叔,你怎地跟我这般客气啊?”大头鬼道:“你别叫我大头鬼叔叔,只叫‘大头鬼’三字便成了。得姑娘的好儿,我们一窝子鬼都成了拿薪水的官儿啦,现在那位大人物命我来跟郭姑娘说”郭襄一听,好生失望,登时眼眶便红了,道:“是不是那位大人物说有事不能来看我么?罢了,这本也不足为奇,爹爹就老是这样的”大头鬼不住摇晃他那颗大头,说道:“不是,不是”郭襄急道:“怎么不是?我本当他来的,一直在这里等着呢。”心中一急,竟要流下泪来。大头鬼道:“我不是说那位大人物没答应你,我是说,他不是不来看你啊!”郭襄破涕为笑,娇嗔道:“你瞧你,说话不明不白的,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大头鬼微笑道:“那位大人物说了,他和你爹爹有点旧怨,如果不讨好了你爹爹,怕是不敢露面呢。顺便他要亲自给姑娘预备三件生日礼物,是以今日要到得迟了些。”郭襄心花怒放,道:“这许多人已给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我甚么都也有啦,请你跟那位大人物说,不用费心再预备礼物了。”大头鬼摇头道:“这三件礼物嘛,第一件已预备好啦,第二件那位大人物正带领了手下兄弟们在办,这时候多半已经齐备。”郭襄叹道:“我倒宁可他早些来,别费事跟我办礼物了,事实上,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呢。虽然只想着有这么一个不知名的人默默的关心我,爱护我,已经很高兴了,但我也想早点见见他呀”大头鬼道:“那第三件礼物,大人物说须得在大校场丐帮大会之中亲手交给姑娘,因此请你这就到大校场去,算来时候也差不多啦。”郭襄叹口气道:“我本没心情去的,可你既然这么说,那是非去不可的了。好罢,你同我一块去。”大头鬼点了点头,当下二人一雕奔往大校场。走进大会场子,郭襄引着大头鬼来到台边,拣一处空地坐下。负责知宾的丐帮弟子见大头鬼是生客,当下过来招呼,请问姓名。大头鬼冷然道:“我没名字的,甚么也不懂得的,郭二姑娘带我来了,我便来了。”不久黄蓉也即来到,这时展云帆已给人打下台来,铁头妖雷迦音、无影手唐无双、铁指惊雷东方雷、丐帮中的四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先后失手。台上一名白衣少女已连败三名好手,正施展一套古墓派的玉女剑法,和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交手。这壮汉名叫蓝天和,是贵州的一个苗人。幼时随人至四川青城山采药,失足坠入山崖,得遇奇人,学得了一身刚猛险狠兼而有之的外门武功。他掌力中隐隐有风雷之声,轰轰发发,的是威风了得。白衣少女的剑法却是剑招精妙凌厉,剑式轻柔灵动,使用时身形清雅潇洒,姿态飘飘若仙,带著三分飘逸风姿,两人一刚一柔,在台上打了个旗鼓相当。这番功夫显露出来,台下数百名本来大想上台一较的好汉无不自愧不如,均想:“幸亏我没贸然上台,否则岂不是自献其丑?人家这般的剑法外功,我便是再练上十年,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蓝天和的掌力虽猛,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毕竟难以持久,虽听他一掌掌发出去时呼呼之声越来越大,其实中间所蕴潜力却已大不如前。白衣少女的剑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前慢,始终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她知今日之斗不是击败几个对手便算了局,上台来的敌手多半愈来愈强,因此必得留下后劲。蓝天和久战不胜,心下焦躁起来,自思在西南各路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一个能挡得住自己三十招的劲敌,想不到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偏偏奈何不了一个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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