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拂云特地派人到宋府,说是想念长乐公主,想请公主回宫再住两天。
    临走时,宋卿白轻柔的理了理江晚宁耳边的碎发,略带深意的扶正女郎一直戴在头上的发钗。
    这是特地打造的,关键时刻可当利器用。
    男人目光沉沉,俯在女郎耳侧郑重的说了句“万事小心。”
    江晚宁抬头望向宋卿白黑沉沉带着极其复杂情绪的眼眸,心猛地一跳,一抹不安在心际划过。
    女郎小声回应,“嗯,你也是。”
    怕是一直酝酿的风雨终于要来了。
    当晚,叶拂云拉着女郎的手,说了许多话,像是以后便没有再说的机会。
    江晚宁虽然不知女人具体要做什么事,但隐约能感受到,那必定是极危险的。
    女郎看向记忆中从未变过容貌,依旧美丽动人的女人,十分认真的问了一句,“母后,你可都想好了,绝不后悔?”
    不知究竟是何事,更没有去询问原因。
    未曾经历叶拂云所经历的诸多苦事,又站在什么立场去评判女人的选择,所以江晚宁尊重叶拂云的选择。
    女郎就如悬崖边突然出现的一根绳子,崖下之人若是后悔了可以选择紧紧握住,若是从未后悔便可无视。
    叶拂云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些解脱之色,“绝不后悔,所以晚晚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
    女人眸色一转,眼中划过些许担忧与愧疚,声音也低了下来。
    “阿珩还不知晓这件事,他容易冲动,到时候你劝劝他。”
    “母后还是留封书信给他吧,我也算是知情者之一,又凭什么去劝他呢。”
    女郎眼中满是不赞同,却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找不到理由劝叶拂云停下,更没有立场去劝江景珩想开。
    叶拂云沉默片刻,开口,“好,回头让孙姑姑交给你。”
    ——————
    隔天,孙姑姑就将一封朴素至极的信送了过去,江晚宁将其小心的放进妆匣。
    夜半时分,本该寂静无声的皇宫涌进一批批穿盔戴甲的兵卒,拿着佩剑和盾牌,神色凝重。
    太极殿,江靖渊正伏案批阅奏章,心思却不在此,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混乱。
    果不其然,一众贵族拥兵自重,私自调度所管辖地方兵权,直逼京城,气势汹汹。
    如今更是领着部分兵卒踏进皇宫,乃至太极殿。
    江靖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冷笑,长久浸淫在安乐舒适的环境,脑子怕也早就进了水,生了锈。
    仅是使些手段将京城不少明面上的羽林军调走,然后顺着他们的心意,再让其他军队看似无法及时调度。
    这些人便急着逼宫了。
    江靖渊再次肯定改革选官制度,将这些脑中空无一物的草包换下决定的正确性。
    明君贤臣共治天下,他虽算不上明君,但他相信江景珩将成为一代明君,如今就让他来先行铺路。
    高处不胜寒,他实在是累了。
    “江家的天下可是有我们一份功劳,如今陛下却要将我们的权力统统收回去,这太过霸道了些吧。”
    领头的一名贵族尚且还未完全撕破脸,但也相当不客气。
    江靖渊眉头微挑,安静听着,并未说话。
    “风水轮流转,若陛下这般,这位置不妨给我们坐坐。”
    领首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插嘴,眯缝大小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
    蠢货。
    江靖渊内心暗骂。
    这人身上的肥膘怕都是搜刮民脂养出来的吧,为了制衡各方,只要做的不太过火,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终于可以把这些人一并除去,江靖渊听着越发猖狂的话,嘴角翘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陛下笑什么,宫中的羽林军尽数被您调离,远水救不了近火,更别想指望边境的军队。”
    贵族们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人群中立刻躁动起来,随后又被这句话安抚平静下来,带着些洋洋得意。
    “这位置确实有你们一份功劳,但若真想坐上去,是要靠本事的。”
    江靖渊话语中含着戾气,灵巧的向后退了两步,双手轻拍。
    贴身侍卫从天而降,紧紧围着江靖渊,外面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
    叶拂云率领的叶家军源源不断的向太极殿涌来,早就超过贵族带来的军队,加上训练有素,很快将造反的人一一制伏。
    江靖渊踩着跪在地上,曾经出言不逊的两人的手,听着两人因疼痛发出闷哼声。
    “没有脑子便别想着玩弄权术,若你们一开始便冲朕来,说不定还有胜算,可惜,你们既心急又傲慢。”
    江靖渊立刻下令将这些人拉到午门就地斩杀。
    太极殿只剩江靖渊与叶拂云两人,女人眸色暗光翻涌,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捅向男人。
    像是笃定男人不会避开,女人的动作又快又狠。
    江靖渊才退下的贴身侍卫即刻现身,挥刀刺向叶拂云的腹部。
    女人握着匕首的手松了片刻,忍着腹部的剧痛,又攥紧刀把儿狠狠往里捅了几分。
    男人神色未变,只因疼痛微微皱眉,看着女人的眸子轻声道。
    “呵,你终究是忍不住了。”
    江靖渊挥手让侍卫停下,捂住叶拂云的那把匕首,又倾身上前几步。
    血滴落于地板上,渐渐汇聚成了一小滩。
    叶拂云笑的灿烂,她想起姐姐当初难产时也是这般艳的血,所有都是眼前之人的错。
    女人眼底蓄起晶莹的泪珠,“我忍了太久太久,这一刀不过是解恨罢了。咳咳……”
    血自口中溢出,女人语含讥讽,接着说,“你不是也倦了吗,否则我那药你怎会看不出。”
    江靖渊并未否认,伸手接住叶拂云瘫软的身体,吊着最后一口气下令。
    “传朕口令,即刻退位,太子登基。
    皇后因保护朕被乱臣贼子所伤,方才你们看到的通通忘记。”
    “传太医。”
    这些贴身侍卫,都是被下过特殊的蛊,不可违背命令,否则便会当场毙命,江靖渊并不担心他们泄密。
    如今他可以安心离开,只是这剩下的烂摊子就当作给江景珩的一次考验吧。
    做戏要做全套,太医来了怕也无力回天,江靖渊觉得自己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变冷。
    从未承认自己犯过错的男人,在心底默默对叶拂云说了句,对不起。
    呵,就像女人所说,他也觉得自己真是虚伪极了。
    一男一女瘫坐在地上,因失血造成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却带着几分解脱。
    ——————
    江晚宁因着心中不安,翻来覆去未曾睡去。
    殿外一阵士卒走动,盔甲碰撞的声音,女郎立刻坐起,随意披上一件外套,举起烛火走向殿门,右袖口中手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笃笃——
    “皇后娘娘吩咐我们来此守卫,殿下不必忧虑,安心睡下便好。”
    一名侍卫见殿内烛火亮起,出声解释。
    “本宫如今可否去见母后。”
    似是料到江晚宁会这般问,男人立刻出声,复述叶拂云交代他的话。
    “娘娘交代殿下照顾好自己。”
    殿内久久沉默,过了许久,侍卫才隐约听到一声,“本宫知晓了,你们忙吧。”
    江晚宁机械的走上床榻,神情恍惚,直直盯着床顶。
    不会的,事情肯定没自己想的那么糟糕,明日她还要去风仪宫给母后请安。
    女郎彻夜未眠,天微亮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句“皇后娘娘薨了。”
    江晚宁思绪在一刹那停滞,脑中一片空白。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怎么会。
    女郎赤脚奔向殿外,面色苍白,离门只差几步时,芙蕖推开大门,还未将哀痛的神情收回去,便见女郎如此模样,急忙上前扶住。
    “殿下节哀,娘娘也不想看到公主这般模样。”
    “我只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郎紧紧攥住芙蕖的手,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哀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到这一刻,江晚宁还是难以接受。
    毕竟她与叶拂云朝夕相处数十年,羁绊一点点累积起来到了难以说清的程度,如今说断便断。
    哪怕知晓这是女人自己做出的选择,她只能选择尊重,可是情感上的伤痛却是难以控制的。
    眼角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滑落,女郎却是倔强的望着芙蕖,想要一个答案。
    侍女因哭泣变得肿的眼眶又红了起来,“殿下,地上凉,您先起来。”
    江晚宁像个木偶,被芙蕖扶到榻边。
    “之前朝堂上被陛下换下去的,有不少是世家的,加上收权,他们不满,联合造反。
    昨日过于混乱,娘娘便……陛下也受了伤,如今还未醒。”
    正说着,宫中又传来丧报,这次是江靖渊。
    因腹部被匕首刺中,再加内里亏空,御医也束手无策。
    奇怪的是当时皇帝身边诸多护卫,按理说无人能近的了身,而唯一寻到的那把匕首又像是宫中之物。
    众人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可这太过荒谬。
    毕竟帝后一直相敬如宾,皇子也只有皇后所生的太子。
    皇后的姐姐虽然成了贵妃,但姐妹之间感情好也是有目共睹的,就拿将长乐公主视为己出这件事来说,皇后也绝不是善妒之人。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是皇后,皇帝也绝对有能力避过去,所以匕首的主人是叶拂云这事根本不成立。
    但他们哪里知晓,叶拂云捅江靖渊正是为了姐姐,而且是为了解气,按照下药的量来说,江靖渊本就没多少时日。
    江靖渊不避也不是避不开,而是不想避。
    谁会知晓,两个权力顶端之上,享有一切的人,早已厌倦。
    一起演了场戏,用剑与血收拢权力,将其移交给江景珩。
    短短一日,北齐失去一对帝后,新的储君登上皇位,参与此次政变的贵族被屠戮,亲近之人或被流放,或被卖为官奴官婢。
    本该无瑕的汉白玉雕刻都染上些许绯色,地上青灰色的石板透着暗红。
    宫人提着木桶来来往往,清澈透亮的水泼到石板瞬间变红。
    与地板上扎眼的红不同的是,宫墙皆挂起素白。
    ——————
    女郎身着素色丧服,仅用一支木簪将发束起,再无其它饰品。
    往日红润总是带笑的面容苍白哀伤,眼眶泛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浓郁的哀痛在眼中静静流淌,并未随着泪珠消散,而是不断蓄积。
    江晚宁眼望叶拂云穿着属于皇后的寿衣,安静躺在梓棺,面容宁静,仿佛只是小憩。
    梓棺缓缓合上,直到再也看不见女人半分衣角。
    江晚宁微微抬头,将眼中又蓄积起的泪逼回。
    举行完大殓的丧礼后,叶拂云与江靖渊两人的梓棺都停放在太极殿。
    夜晚,江晚宁与江景珩在太极殿守丧。
    江景珩神情亦是悲痛,但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阿姐,你说母后与父皇怎么就如此突然?”
    江晚宁想起这几日一直放在衣衫处的信封。
    “阿珩,母后给你留了一封信。”
    女郎伸手取出信封,递给江景珩。转身到了另一处,给少年留下独处空间。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信展开,发出些许声响。
    【吾儿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阿珩,请不必为母后的离开而过度哀伤,生死有命,如今的结果便是母后所求。
    母后自诩对得起姐姐,对得起长乐,但唯独亏欠了你。
    此事未与你商量,是母后的过错,请不要迁怒于晚晚。
    这时天下重担尽数压在你的肩上,身为储君,虽拥有最大的权力,但也有百般无奈,不得自由。
    母后希望你始终保有一颗良善仁慈之心,不被权力异化。
    不求你成为一代明君,但至少心中有万民,因为这天下有无数像你般拥有自己喜怒哀乐的平民百姓值得你去守护。
    他们与我们其实并没什么不同,愿望反而更容易实现,也更易碎,而这些皆在你的手中。
    阿珩,你在母后心中一直是最重情重义之人,但这个位置最忌讳的便是过于感情用事,望你做任何决定都三思而后行。
    但也要记住,你与长乐是最亲近之人,时间久了,莫要忘了你俩的情谊。
    欲说千言万语,下笔却只有这寥寥数字,阿珩可莫要笑话母后才疏学浅。
    唯愿我儿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字迹娟秀,并不算长的书信,蕴藏着对少年的殷切期望与美好祝福,江景珩几乎能想象的到女人在写这封信时,内心定是相当平静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并非突然。
    不知晓的只有他罢了。
    他谁都不怪,也怪不得谁,若这就是母后所求,他该尊重的。
    只是,有些一时排解不开的难过,仅是一点,少年强行压下心底几近喷涌而出的哀伤。
    可眼神全然不是这般轻松,沉痛的哀伤被死死掩藏进了眸底,外表的坚强不过是一层假面。
    不知何时,少年如幽魂般游荡到江晚宁的面前。
    “阿姐放心,我之前不知真相,如今知晓了,也不会怪罪于你,这件事谁都没错。”
    江景珩语气平平,尽量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女郎听完江景珩的话,又定在原地看了许久少年灰败的面容。
    本该恣意无忧的年纪,却遭遇这般巨大的变故,一夜长大,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无人过问少年是否愿意,她也是其中的推动者。
    小姑娘眼中闪过心疼与愧疚,上前几步,抱住快是大人年纪的少年。
    轻拍对方的背,像安慰孩子那般柔声道,“阿珩,你若实在难过,便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提前知道真相尚且如此难过,更何况眼前这个几乎从未经受过打击的少年郎呢。
    比女郎高出许多的少年紧紧搂住怀里的唯一温暖,将脸埋进小姑娘的肩侧,久久未曾出声。
    江晚宁感到脖颈边一阵湿濡,耳边传来少年小声压抑的哽咽。
    过了许久,少年才平静下来。却未曾放开环着女郎的手,只是稍微松了些。
    因着才哭过,江景珩的声音低哑沉闷,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姐,以后无论遇到什么糟糕的事,请和阿珩说好不好,阿珩如今长大了,阿姐可以依靠阿珩。”
    “阿姐不必自己一个人担着,母后这般的事,我不想再次经历这样的遗憾了。”
    “阿珩,我尽量。”
    女郎沉默片刻,才回答。
    江晚宁没给一个百分肯定的答案,她也不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江景珩亦是沉默,就这般静静搂着女郎,过了许久才妥协般出声。
    “好。”
    少年手里的动作却愈发紧了,不会让人感到难受,却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阿姐,你是我最亲近,最想要守护之人。
    我渴望靠近却又只能克制站在原地,远远看上一眼。
    那永远不能诉诸于口只能死死压在心底的浓烈感情,都倾注在一声声的阿姐里。
    这称呼既是无形的枷锁,又是隐秘的亲昵。
    可那人却永远意识不到,而他不敢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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